婉娘果然递给他,笑嘻嘻道:“好,撅不开中午就不要吃饭了。”
沫儿掂量一番,这块木头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和同等粗细的桐木的差不多,他曾经试过,一把就能将桐木从中折断,估计这个也没问题。遂一把接过,握紧两端,用力朝自己大腿上磕去。
只听他“啊”一声大叫,将木棍甩在地上,抱着大腿跳了起来,倒吸着冷气咝咝道:“这鬼木头这么轻还这么硬!哎呀呀,我的腿呀!”
众人哈哈大笑,婉娘一边笑一边道:“今天中午又可以省一个人的伙食了,三哥,中午不用做他的饭了!”宝儿连忙走过去,用手在嘴巴上哈了气,然后在沫儿的腿上轻轻地揉了,学着平时爹爹哄她的口气道:“揉揉就不疼啦。”沫儿龇牙咧嘴道:“还是宝儿最好。不像婉娘,又贪财又小气,哼!”
文清拿了锯子,与沫儿两人来回拉着,地上掉下些暗色的木屑。沫儿嘲笑道:“你怎么不用东西接着?这可是一两银子哪。”
婉娘笑骂道:“废什么话!记住了,中午不许吃饭!”
因为宝儿的病,柳中平这两年来心底烦闷,即使表面谈笑风生,内心总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时不时地隐隐作痛,今天看到婉娘和沫儿斗嘴,一个率真,一个可爱,加上文清的善良,第一次感觉到轻松有趣。而且从昨天晚上宝儿来到闻香榭后,心悸一次也没有再犯,不由得心情大好。
两人锯了一会儿,只听咔的一声,锯条卡住了——原来这枯枝中间竟然是空的,表面只有半指厚。婉娘道:“停下。”拔下头上的玉簪,在枯木上梆梆地敲了十几下,又放在耳边听了听,道:“好了,接着锯。”
沫儿和文清两人手上增加了力度,一会儿工夫,就将枯木锯成了两段。婉娘拿起其中较长的一端,将口对准一个小陶罐,然后继续用玉簪轻轻地敲。
枯木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慢慢地,从里面退出半截胖胖的虫子来,有小手指粗细。婉娘继续玉簪继续敲着枯木,虫子似乎被敲得烦躁,用力扭动了一番,跌落在小陶罐里。
柳中平怕吓到宝儿,不等她看见,已经抱了她起来,走到厨房去看黄三收拾淘具。
虫子有一寸来长,通体黑红色,缩在碗里一动不动。
文清捡起丢在地上的枯木,道:“这还要吗?”
沫儿捡起一根小竹签子,拨弄了一下,皱眉道:“真恶心,怎么又是虫子?”
婉娘道:“这个东西可比那块木头值钱多了。这是火蚕。那段枯木叫做炭木。”炭木长在火山口,通体焦黑,犹如被雷劈过一般;火蚕寄生于炭木中,以吃炭木为生,性温热,是补肾阳的良药。只是火蚕从生到死仅有一个月,经过艰难采摘、长途贩运,往往到了神都,火蚕已经死掉,炭木就没用了。这条火蚕已经长了二十余天,再有几天便会死了。婉娘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朝天竺商人死命压价。
婉娘将小陶罐放在火架上,命文清拿了火折子来,把两段炭木点了。炭木看起来不大,又是中空,哪知还挺耐烧,两条小小的炭木足足燃烧了有一炷香工夫。受到热气,火蚕似乎突然醒了,沿着碗底笨拙地来回转圈,并试图爬出来,又被沫儿挑得跌落碗底。几次以后,火蚕终于不动了,黑红色的虫体随着加热慢慢变浅,直到变成了灰白色。
婉娘拿来一把青玉小勺,轻轻一按,被烤焦的火蚕变成了一堆粉末。黄三过来,又细细地研磨了几次,这才将火蚕粉兑入到龙涎和依兰做成的香露中。
火蚕粉自己是没有味道的,一加入进去,香露原来的气味突然发生了变化,犹如冬日的阳光一般,温暖中带着一丝凉意,在整个闻香榭里悄悄地弥漫开来。先吸入鼻腔的是清新甘洌的淡淡香味,等你细细地品了,又感觉到其中的振奋和热烈,仿佛一株含苞绽放的红梅,在清冷的阳光下吐露芬芳,那份挺拔孤傲与娇媚优雅,热情似火与清新淡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沁人心脾,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柳中平见看不到虫子了,便抱了宝儿,在旁边观看。一闻到香味,宝儿耸着小鼻子突然道:“啊呀,这个才是娘的味道!”柳中平满眼惊喜,道:“好了?”嘴角漾出一个小酒窝。
婉娘道:“唔,现在还不行。要放置十二个时辰,几种香料的味道才能完全相融。”命黄三拿了两个白玉瓶子,将龙涎香装了,放在一处阴凉处。
〔四〕
做完龙涎香已经中午。柳中平称早上来时已经让随行的伙计在溢香园定了位,一定要请他们吃饭。文清和沫儿一蹦三尺高,欢呼雀跃。
婉娘这个财迷自然也不推脱,只叫沫儿和文清去换衣服,柳中平带了宝儿去洗手,婉娘自己逗弄着小花猫儿等他们。
闻香榭的门“哐”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小公主一身青纱胡服,大摇大摆闯了进来,神态倨傲地瞟了一眼婉娘,道:“我的龙涎香做好了没?”公蛎随后跟着溜了进来,看着婉娘一脸歉意。
婉娘头也不抬,道:“公主不知道擅闯民居是犯法的吗?”
小公主从腰间抽出皮鞭,在空中甩了一个响儿,不耐烦道:“不要废话,快说,龙涎香做好没?”
沫儿换好了衣服,正好从楼上下来,一见小公主趾高气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不等婉娘说话,自己便接口喝道:“你到底懂不懂规矩的?龙涎香是爷爷定的,你付钱了?如果没付,就赶紧离了这里,别在这里讨人嫌!”
小公主指着沫儿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沫儿学着她的样子,板着脸指着她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哼哼,我是人,不是东西,你才是个不懂礼貌、盛气凌人的东西!”
小公主气结,瞥了他一眼,高傲道:“哼,懒得和你这样的蠢人计较。”
沫儿吐了吐舌头,也照样学着道:“哼,懒得和你这样的丑八怪计较。”
小公主一向自诩美丽,对自己的相貌相当自信,见沫儿说她丑,不禁火冒三丈,转向公蛎喝道:“你是死的吗?看到主人被欺负一句话都没有的?”
公蛎颠儿颠儿地点着头,结结巴巴劝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婉娘逗着小花猫,站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吵嘴。公蛎一见婉娘笑靥如花,不觉又痴了。
这边小公主举起了鞭子,沫儿连忙幸灾乐祸道:“又要打人是吧?随便你,你的跟班,打死了也是你的。打吧打吧,用力点。反正你大把钱,又有人哄有人疼,打伤打死个把小厮,再换新的就是了。”双手抱胸,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文清老实,以为沫儿火上浇油,连忙准备夺鞭子。
听他这样一说,小公主反倒放下了皮鞭,一脸怒意,道:“呸,你管我?我爱打不打!”公蛎缩在后面,小眼睛露出感激之色。
沫儿弯腰,做了请的姿势,油腔滑调道:“请回。不送。”
小公主只气得七窍生烟,待要发作,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蛮横道:“谁说我要走的?公蛎,搬椅子来!”
沫儿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你不走,莫非你想来我们闻香榭里做个门房?”转头对婉娘道:“我们去吃饭吧。这里交给这个门房看着,安全得很。”
小公主气得半死,一声娇喝,挥着鞭子朝沫儿头上甩去,文清在旁边一把夺过,随手丢给了公蛎。柳中平抱着宝儿从厨房那边走了过来,看到小公主,顿时一愣。
沫儿躲在婉娘身后,叫道:“走啦,快饿死了——小讨厌,人家要去吃饭了,你还不走?”最后一句却是对小公主说的。
小公主暴跳如雷,挽起衣袖,正待冲上去替婉娘管教小厮,一转头,看到白衣飘飘的柳中平,霎时间犹如换了一个人一般,脸上戾气全无,呆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原来你在这里。”
宝儿回过头来,看到小公主,从父亲怀里挣脱下来,甜甜地叫道:“姐姐。”
小公主蹲下身,伸开双臂,认真道:“不要叫姐姐,要叫小姨姨。”宝儿却折了个弯,去抱住了婉娘的腿。
柳中平微笑道:“好久不见,姑娘可好?”
小公主讪讪地收回双臂,眼圈红了,低声道:“不好,我到处找你。”
柳中平剑眉微扬,无奈道:“姑娘说笑了。”
婉娘放下小花猫,抱起了宝儿,笑道:“既然是老相识,不如一起去吃饭吧。”
柳中平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只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伸手来接宝儿。哪知宝儿紧紧地抱住婉娘,不肯松手。如此一来,婉娘抱着宝儿,柳中平站在她身后,低声和宝儿商量不要累到姨姨,显得他们三人像是一家一样。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公蛎和小公主眼神复杂,又是失望又是醋意。沫儿和文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婉娘显然意识到了,笑吟吟将宝儿放下,柔声道:“宝儿乖,自己下来走如何?”宝儿听话地点点头,文清上去拉了她的手。
沫儿催促道:“饿死了!走吧。”
婉娘走到前面,道:“小公主,一起去吃饭如何?”小公主却不理她,只管泪眼蒙眬地看着柳中平。
婉娘笑道:“柳公子,你怎么得罪这位小姐了?还是我们先去,你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
本来这是在闻香榭,婉娘作为主人说这话一点也不为过,但在小公主听来,却像是婉娘故意显示她与柳中平的交情更深一般,一时醋意翻滚,将皮鞭重重地丢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婉娘也不在意,只管笑着带着宝儿等人先走了。
公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伸着脖子看看小公主,又看看婉娘的背影。小公主喝道:“公蛎,到门口去!”公蛎连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这个被称为小公主的,原本是鳌公的孙女。鳌公因祖上曾救过太宗皇帝,被封为世袭开国候,传至鳌公已经第七代,只袭爵位,在朝堂并无实职,但鳌公在神都自有产业,并每年从朝廷按照从三品领取供奉,十分的逍遥自在。鳌公有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