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还在这边等着你,哪天不想在走了就好好回来让我养着你。大瀚王朝的沈丞相,还是有那么一点私权的,你就算在京城惹出天大的事,别忘了我这个几乎一手遮天的丞相大人。”
一字一句,连翘仿佛失魂似的慢慢的说出来。他什么都记得,这三年来,只要清醒着他总是反复回忆在京城的那些日子,回忆着沈如曾经对他说过的所有的话。没有哪一句是他可以,也是愿意忘记的。
“既然记得,又为什么要怕连累我,哪怕是陛下要杀你,别忘了也有我在你前面挡着,到那时他伤不得全部的你。”
他就是害怕沈如会这样说这样做,所以当在花间清醒过来,当杳娘询问他要不要通知丞相府时,他会咬着牙一口回绝。
可是,连翘明白,他拒绝不了沈如对自己的好,那些好就像藤蔓,一点一点将自己紧紧缠绕其中。
“回家吧,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李荥若是想再伤你,必然也得过了我这关才是。”
容不得连翘再度退缩,沈如紧紧箍着他的手腕。连翘略微有些吃痛,只能安抚道:“还不是时候,阿如,我如今已经明白现在京城之中还有我要做的事。”
“你又要做什么,当初答应回汴凉,是因为你说那边有你还没有处理完的事情。现在回到京城,却又用同样的理由拒绝回相府?连翘,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做一只鸟,哪里也不去,只乖顺的呆在我给你的笼子里。”
要他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连翘心里不住苦笑。“阿如,我想科举入仕,只有这样我才能让我手底下的那些人真正为朝廷所用,为百姓谋福利。”
“你,手底下的人?”
“你应当已经知道了不是么,”清辉之下,连翘的面容纯净如水,却似乎隐隐带了诡秘的魅惑,“萧玉琮所谓的那些江湖异士,当朝名流,全都是我结交的。”他稍稍停顿,扬起明媚春光般的笑,“他们,现在都是我的人。”
很早以前,他就有这种感觉,总感觉有时候的连翘就像一个让他完全陌生的人,带着比萧玉琮还要诡秘的身份和能力,秘密策划着什么,布置着什么,谁也探究不得,就连他也不行。不安感愈加强烈。“如果只是想让你手下的那些人为民福利,连翘,我可以以丞相的身份向陛下举荐他们,不需要你为了这件事淌朝政这趟浑水。”
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着沈如举荐的可能性,连翘一下子静下来,眸底的光淡淡的,没有方才的丝毫情绪。
良久,久到沈如以为他已经无法再将连翘拉住的时候,连翘终于回过神来笑问道:“那我呢,阿如,你可以连我也举荐了么?”
什么东西在刹那间崩裂了。沈如松开手,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地后退了两步。那眼神,带着从未见过的冷冽,那些柔情似乎都在崩裂的瞬间化为乌有。
“让你的人都来我府里,择日,我自会举荐他们入朝为官。”
此言一出,便见连翘微微扬唇,眉眼稍低,然后意外疏离的作揖道:“草民谢过沈大人。”
他的身,尚未直起,沈如已经再耐不住,一挥衣袖,冷然离去。屋外的人大多不知他二人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气氛诡异,一时间所有重逢的喜悦荡然无存。青梅玉珠匆匆跟上沈如离去,临走前的回眸,看见的仍旧是少年公子浅笑连连的容颜。
只是这一份笑,如此萧瑟。
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杳娘虽然有话想问,但也已经被察觉了什么的蓝惠拉走,整个院子里只留下了连翘与青竹二人。
“念水他,真的死了吗?”
青竹点头。
“火蛇现在可好?”
“伤及脾肺,虽然不至于丧命,但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掉了,恐怕以后也不能再生育,一身的武学也全部没了。”
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连翘呆呆地望着天,表情茫然:“她……当时居然怀了念水的孩子?”
“她清醒的时候,我也问过,出事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念水也没有发现。”虽有些不忍将这些事说出来,但青竹望着连翘失神的脸,一咬牙,还是继续说道,“我发现她的时候,下身全是血,死胎已经被她自己取了出来,加上身上原本就受了的伤,能撑到现在已经快耗尽她全部的生命。”
连翘低下头。头顶的天怎么觉得好红,赤红得像是那天汴凉城的火光,灼灼刺伤他的眼。“我是不是杀了很多的人?”
院子里只有风声。
他又念道:“我好像做错了,那些人都是无辜的,如果不是我,那些人又怎么会被牵连进去。是我杀了他们的。”
“成者王,败着寇。那些人,只是必要的牺牲而已。”
青竹的声音低沉如斯,连翘回眸,四目相对,默然中悄然无声。
“告诉我,青竹。”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连翘凝眸。他总有一种感觉,总觉得青竹并不是什么身份寻常的人,丞相府身份最神秘的随扈,杳娘说三年前自己离开后他便从京城消失,如今自己回到京城,他也再度出现。这些,不会是简单的巧合,绝对不是。
“你不用急,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只要知道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即便天下人与你为敌,即便大人不愿再护你,还有我在这里帮你。”
“做你想做的,其他,连翘,你什么都不要管。”
他如今,再不敢轻易去相信任何人,也再不敢与别人有太多的牵连。已经有一城池的人因了他,伤的伤,死的死,他不愿再祸及他人。
“爷他,一直在等你,方才或许是真的伤了心,公子你不打算去做些解释吗?”又是沉寂,连翘的眸光沉了又沉,青竹又道,“能让几乎只手天下的沈丞相伤神至此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公子你一人,这样的感情你真能够一言断开?”
没有作出任何的回答,连翘摆摆手,示意送客。青竹只是一顿,心知不能再说什么,作揖告辞。却是在他跨出院子的那一刹那,身后的连翘终于还是出了声。
“我,怕的就是他要为我只手天下。”
、第三十一章 玄衣
火树银花的夜,宫女如云如织又如锦,丁香色的罗裙,青莲色的玉足履,桃花钿,香酥坠,白玉镯,酒色美色食色性也。三千佳丽,团扇掩面,美目流连,笑容隐在眼底,胭脂香味浓重的四处散开。御花园正中的筵席之上,九五之尊的天子醉卧花影,枕着美人膝,享受着美人纤手剥开的水晶葡萄,神色陶醉不已。
席上几人,唯独沈如、李荥以及身着玄色长衣的半醉男子,面无异色,显然并不像天子那般醉了酒,却无一人出声劝阻仍沉醉在声色之中的当朝天子。
没有外臣在的御花园,一向刻板有礼的天子似乎是真的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彻底放纵自己声色犬马,连带着平日那些后宫嫔妃也使出浑身解数,花枝招展,只为在今夜再得一朝荣宠。
酒池肉林。或许,只能这样评价今夜的迷蒙。
“子夕,皇宫的酒不合你的胃口么,朕怎的就不见你动下酒盅?”像是终于注意到席上不仅只有自己与那些嫔妃美人,天子眯起眼注视着沈如,眼底的明光一闪而过。
沈如抬眼,苦笑:“哪里是皇宫的酒不合胃口,实在是臣近日身体不适,府里的大夫也说不宜沾酒。搅了陛下的兴,臣,实在抱歉。”
“今夜这里没有外人,子夕你就不用再称臣了。”
天子随性地一甩手,对上李荥又道:“听闻如今你府上的门槛快被京城的媒婆冰人踏平了?李荥,见着适合的大家小姐了么,若是没有,朕给你指婚如何?”
谁人不知,当今天子长女年方十五,正是及笄的年纪,还未许配过人家,“指婚”一说显然是特地说给在座几人听的。沈如垂下眼帘,静静喝着酒水,那玄衣男子眉眼轻扬,神色虽是轻佻却是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李荥想来也是明白天子的意思,搁下手里的酒盅,面上是一贯的笑。
“多谢陛下的美意,臣还不曾想过成家。”
“三年的守孝期都已经过了,你也是时候为自己做打算了,李家一脉总还是要经由你延续下去的。别忘了,护国公生前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分明是故意在提醒,也隐隐透着胁迫的口吻,可天子的表情却仍是沉醉酒色的模样。李荥像是经过了良久的沉思,终于搁下酒杯,起身走到天子席前,然后恭谨地跪下,伏下身:“臣,谢主隆恩。”
这,就算是答应天子的指婚了么。
沈如沉沉地看了眼那依旧伏着身子的李荥,默不作声。
“皇兄似乎喜欢给人做媒,那何时给臣弟也赐一回婚?”那玄衣男子似醉非醉地突然开口,他的相貌与天子七分相似,神态却是截然不同的轻佻。
他说了这番话,天子却也并不恼怒,只挥了挥手,随意道:“皇弟妹过世之后朕也不是没给你指过婚,哪些个姑娘哪个不是被皇弟你自己拒绝的,这些年你府里头蓄养的姬妾无数,又哪里需要当家主母。”
“皇兄这说的是哪的话,”玄衣男子懒懒地趴在身前小几上,一双眼半眯起来,“这世上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只是姬妾生的孩子到底入不了宗谱,成不了气候。”
这话说的似乎别有深意,却见当事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双笑得格外温和。
“那么,皇弟,朕定然为你寻位合适的姑娘,择日让你迎娶回府。如此一来,朱雀王爷身边,终是有了位能登大雅之堂的女子了。”
那玄衣男子继续笑:“多谢皇兄。”
四人之间的交谈看似愉快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继续歌舞升平,不胜酒里的后宫嫔妃纷纷离席,那些妖娆的舞姬也大多退下。四人就着御花园夜里的灯火温吞吞地喝着剩下的酒。微凉的夜,熏暖的风,胭脂的香,呢喃的话,无言之中透着意味深长。再后来,几杯酒水下肚,酒意似乎真的上了头,不自觉就开始冒出本不该说的话来。
“李将军,据说前段时日是大人你亲率兵马诛灭汴凉乱党,想来也算是立了一项大功。不知道皇兄给了大人多少的赏赐?”
醉意熏熏的声音自朱雀王爷口中慢慢溢出。只是这句话一出口,空气蓦地冷了几分,正在举杯的另外几人一时漠然下来。“怎么了,这话不能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