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是续弦,她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愿意嫁了?”萧玉晟的声音意外地有些颤抖。
连翘的声音突然变低,隐隐透着不悦:“云雀姐姐是怎样的性子,萧公子可是真的了解?”一个女人若非是被男人彻底伤了心,又怎么会突然降低原本的身段,去选择她原本笃定不会选择的事物。
像是被连翘的反问震住了,萧玉晟到最后只剩下喃喃的低语,嘴里反复地念着什么,仔细去听,只隐约能听见什么“你到底了解她什么”,似乎反复地只念着这一句话。
比不得连翘的气定神闲,萧玉琮此刻几乎是带着略显混乱的心情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到底了解她什么?萧玉晟,你只知道她一贯用的花名叫“云雀”,只知道从前的她骄傲如孔雀,低头对她而言无疑是种屈辱。可是,萧玉晟,你又哪里知道,在你那般伤了她的心后,在你告诉她无法为她赎身,也不愿意纳她为妾的时候,这个女子所有的骄傲全部破碎,如今即便是给一个普通的富绅当续弦,她竟也愿意嫁了。
千般想法在心底汹涌而动,可是最终却仍敌不过剩下的一丝理智。他静下心来,慢慢品了口茶,然后抬头再度看向连翘,面上的表情已然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公子的伤,现今如何了?”
“已经不碍事了。”
“当日曾儿开的玩笑实在过分,在下回府的时候已经教训过了,还望裴公子见谅。”
他将那日曾儿的作为解释为过了头的玩笑,此番的歉意着实带了几分真诚,连翘面上带笑,心底却自有另一番想法。那个叫曾儿的丫头,即便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将自家主人的客人轻易得罪,将他迷晕之后带走应该也是萧玉晟的主意。可另一方面,或许他主仆二人本也没料到,随意的丢弃竟也会让他入了花间,进到这个原本就属于他的故地。
连翘含笑点头:“萧公子也说只是玩笑了,那在下也就没有生气的必要,不是么。”见萧玉晟真的已不再显露出方才的失态,他又道,“倒是我那侄儿,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有麻烦到公子。”
“那孩子很乖,也很听话。今日由于事出突然,所以那孩子还在府里,明日我定然送他回花间。”
冬儿的乖巧他自然是知道的,在西京侯府就知这孩子素来讨喜。听闻萧玉晟的这番评价,连翘不由微笑,那模样就仿佛他夸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只言片语间,最令连翘欣喜的却是隐约了解到,这些时日里眼前这人并未亏待那孩子。至少他有不去亏待那孩子,从而与自己进行莫名交易的理由。
从萧玉晟迈步进入这间屋子的那一刻,他眼底的精明就看在了连翘的眼里。这些年的经历,再单纯不知世事的少年也能成长为精明能干的商人,即便他如今做的事并非为了钱财,也早已不再能像从前那样清明了。
“萧公子此番来找在下可是还有什么事吗?”门外站立的身影不知是什么时候换作了另一人,但显然那个身影熟悉得让人心疼。到底还是心里有他,所以才站在外面想要离这个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已经是最后一次,已经遥不可及。连翘愈发地心疼,问话也就不再拐弯抹角。
见连翘直接发问,萧玉晟也不再婉转,搁下手中的杯子,朗声道:“裴公子可知,在下初见公子时就觉得公子并非池中物,将来定然能成大气候。在下,现在只问一句,公子可愿入仕?”
连翘微愣。“不瞒萧公子,在下曾想过要参加科举,只是从未寒窗苦读,怕是参加了科举也入不了朝堂。”
“那么,不如来我府上,做在下的门客,以朱雀王爷的名声权力,为公子你在朝堂之上谋个一官半职,可不是什么难事。”
当一份天大的诱惑摆放在你的眼前,有多少人能够坚定不移的拒绝,即便你清楚的知道这天下本就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
连翘并不糊涂,他微微思量了会儿,突然歪头轻笑,面容露出一丝好奇:“王爷这样做,可是有什么好处能得?裴楚不过只是一介生意人而已。”他不是傻子,又怎么不会去想这其中的陷阱。
萧玉晟本还想继续着他萧家六公子的寻常身份,却见连翘早已端正态度恭敬地尊称他一声“王爷”,那身份自然也是无法再持续,只得恢复平日里轻佻佻的却是正经皇家子嗣的态度。
“自然是有事,只是这事怕是裴公子管不得的。”
“好。”连翘略一沉吟,眸光转瞬间已落入沉淀般的凝黑,“裴楚愿为王爷尽绵薄之力。”虽然不清楚这位声名赫赫的王爷究竟是为了什么提出这样的建议,或许是和萧玉琮一样,只是为了利用,可这一次是他需要借助这个人的力量和身份,与其他无关。
、第三十二章 云雀(2)
翌日,敲锣打鼓的庞大声势几乎响彻了半个京城。这些年,花间酒楼里并非没有姑娘出嫁,但从未有像今天这般的阵仗,迎娶亲娘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着实惹人注意。而花间,除了新娘的那间屋子略显安静外,其他地方全都热闹非凡。新娘子要出嫁,连翘身为男子并不能进入屋子送上最后的祝福,身旁的婢女姑娘们则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公子还不去换身衣服么,等会儿就是吉时,公子不是还要亲自护送云雀出嫁么?”
一身锦蓝正装的蓝惠见着立在门外无所事事的连翘,随意问道。花间的规矩从来不是俗世的规矩,他本以为连翘会不按常理去到屋里,和那些姑娘们一样同新娘说话,却没料到他会遵循这里的一方俗规,乖乖的就这样站在门外什么都不做。
见是蓝惠,连翘耸了耸肩笑道:“不是已经换了这一身了么。”
因为是云雀的婚礼,连翘特地挑选了一件颜色较之清浅的衣衫,细节处也没有平素的精细华丽,简单明了的丁香色螺纹,细细缠绕着浅黄的衣身,腰上选用了赭色镶玉的锦带,连同脚上的一双靴子,颜色竟也浅淡的可以。看着他这一身可以算得上是整个花间最朴素的装扮,蓝惠忽然就真的什么也讲不出来了。要知道,过去的连翘即便平日里再怎样随性的穿着素雅的衣服,喜庆日子或面见大人时总还是穿上身边最华贵的衣袍,怎么看也比现在的连翘修边幅多了。
“昨天的那位公子,今天也来了,正在下面喝茶。”
蓝惠突然这样说,连翘一时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公子”是萧玉晟后,不由得苦笑连连。
朱雀王爷花名在外,烟花柳巷里谁人不识他的大名,这样的人究竟在等什么,韬光养需也并非要来花间这样的酒楼。连翘视线微垂,轻轻瞥向那个坐在角落里品茗的华服男子。嗯,身边照例跟着那个叫曾儿的丫头。
“这位王爷一日不把话说清楚了,云雀一日不能安心嫁作他人妇。”果然还是得找个机会,让那两人好好的谈谈。
新娘的花轿终于起轿了,又是一阵惊人的敲锣打鼓声,因在轿中云雀只觉得耳畔是震聋耳匮的锣鼓声,连带这没有听见媒婆的招呼声,却依稀能体内到身侧有一人翻身上马,正轻轻拍着马脖子,低声说着什么。
“公子,公子……”她轻轻唤了几声,“云雀出嫁,公子不必这样护送的,云雀受不起。”她本不过是一介烟花女子,即便最初的日子里的确恪守着只卖艺不卖身,只是到后来也早已脏了自己,这样的她能遇见公子已经是好运了。
外边的那人一阵沉默,良久之后的话却突然的让云雀难以招架——“历朝历代或许也只有你一人,出嫁时能得当朝王爷的护送了。”
这个声音……
云雀不由地声音发颤:“是王……王爷?”她的手指快要紧张的痉挛起来,揪着身上嫁衣的手不住地颤抖。
“当年没给你赎身,你可是有在怨我?”
“怎么会怨呢,”云雀低笑,“王爷是云雀的第一位恩客,云雀一直记得王爷的好。”
“那么,你要嫁的那个人呢?”
“他也很好,懂得疼惜我,我心满意足。”
似乎是终于听到一直在等待着的回答,萧玉晟的声音断了很久,良久才说出最后的话来:“那你要好好过。”
花轿中,凤冠霞披之下的云雀,双颊透着柔润的微红,眼底带着虽有伤感却也幸福的笑意,心底静静地念着:我会好好过的。
、第三十三章 裴楚(1)
这座临街的府邸,像是藏匿在市井之中的珍宝,光看赤红大门上的鎏金门扣,口擒金色铜环的狮头威风凛凛,目露寒光。长街上,一路的人均是行色匆忙的模样,不知是从哪里慢慢驶来一辆紫檀木夹青纱的马车,车饰貌似华丽,停在那座略显奢靡的府邸门前后,又从中先行跳下一名面容清秀的奴仆,一时引得行人伫足观望。
随着年事已高的老管家慢慢往府邸深处小小的后院走去,沿途是构建简单的屋舍,越往后越是能见着其中的精致——空青色石板铺就的路上微微带着水珠,像是刚刚洒过了水,夹道两旁摇曳着的是清秀的相思泪竹,竹节上浅蓝色的相思泪线,或一或二或三,似乎年代久远了还能催生出一只容貌清俊的竹精来。石板缝隙间间或生出的不知名的小花,昂扬着小小的脑袋,水珠沁着花瓣,色泽明丽。再继续往前走,是一池碧澄清澈的池水,池旁蹲着两大一小不知在做什么的身影。
那稍长一点的人如今正背对着来人,脚边月白色的不知名的小花辉映着他身上月牙白的云锦长衫,低笑着的声音听起来尤其的轻柔。小的那个突然伸手攀住他的脖子,粉嫩嫩的小脸蓦地抬起,然后“啪”一口,清脆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那人抬起脸来,正是卸下轻佻眉眼的萧玉晟。
该是听见了身后的响动,萧玉晟拍了拍小孩儿的头,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回头对上一行人的眼,眉目再度浮上平素的神情:“皇兄既然微服出宫,怎的不让德叔通报一声。臣弟这里,正有小客人在。”
那小小的孩子面露怯意,初见一行众人的陌生脸孔,一言不发,却是猛地扑进身后人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拽着那人的前襟。
“皇弟这是哪儿来的小客人,倒是怪可爱的?”天子见那孩子模样乖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