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过,你曾在钦州当过幕僚,那么定然为钦州州牧出过不少政务上的妙计吧。”
“裴某惭愧。”
谦卑只是表相,连翘眼底的光亮忽明忽暗,笑容浅淡有礼。旁人自然无从知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天子低笑:“裴公子不必谦虚,朕此刻有一难题尚未解决,不知公子可否帮忙解答。”
“陛下请讲。”
“钦州地处沿海,除非连降数日暴雨,否则绝不会水涝。但是,以裴公子的学识,定然知道潮州年年水涝,且多年不曾防患成功,如若今年恰逢潮州百年洪涝,裴公子可有什么见解?”
“潮州水患?陛下竟然将这等大事说于一个平民听!”
“这可怎样是好,潮州一事确实棘手,但不至于要让一个不曾考过功名的书生出谋划策!”
“是啊是啊,陛下这次实在考虑不周……”
哗然一片中,唯有三人眼底清明不带雾霭。天子目光炯炯注视着连翘,萧玉晟低头喝茶唇角带笑,沈如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而众矢之矢的连翘,却不过只是稍稍思量了一番,便抬起头开了口。
“世人皆知,潮州地处长河支流中游,长河水每至七八月都会泛滥,其支流至潮州处的堤坝据说早已年久失修,朝廷几次拨下的修堤款项绝大部分都被下面的官吏层层中饱私囊,这样子的堤坝想要防住河水泛滥早已是难事,更何况……”连翘笑道,“更何况,潮州临海,每年台风肆虐,海水多少倒灌,七八月间可以说是潮州水患最重的时候。如若潮州今年真当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涝,那么朝廷首要做的事,就是派遣得力官员去到潮州,重新修筑堤坝。”
尊位上的天子微微颔首,眼睛悠悠然闭上:“可是单单筑堤,朕觉得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裴公子可有其他主意?”
“自然是有的。”
连翘的自信仿佛浑然天成,一时引得众位大臣纷纷侧目,上面的天子猛然睁开了眼。
“如若筑堤不成,那就造堰。”
造堰?
哗然再起。知晓前朝历史的大臣几乎同时想到了前朝最大的一起事故。前朝也曾造过堰,可是新造成的堰不过运作了半年,却因那一年大水患,整一个堰连带着周边的土地民房全部遭到了破坏。
虽然当年造堰的地方不是潮州,可事故的后遗症却是无论无何也躲不开的。所以,当连翘如此自信地提出“造堰”的主意时,所有人都只能诧异。
“长河支流至潮州一处可以圈湖造堰,修建水利,同时还能在潮州旱期时灌溉一方土地,至于具体操作,陛下还需派人专门前往潮州察看当地地形,从而更有利地规划造堰方案。”连翘剩下来的话只有这寥寥几句,却是不卑不亢地慢慢说完,然后十分顺利地把余后的事情全部交托给里了他人。
厅堂之中,只觉得天子的眼亮如星辰。
、第三十四章 入仕(2)
造堰的事说大不大,毕竟只是一个利国利民的事,但说小却也不小,工程浩大,花费的钱财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可连翘的言论一出,不知是谁传到了城中其他人耳里,一时间掀起京城百姓的轩然*。
不出三天,天子下旨,特封布衣书生裴楚为工部郎中,即可前往潮州考察水利,指挥造堰,不得延误。
丞相府空寂了多年的别院,今日终是有了些许的人气。自三年前连翘走后,这座院子再无第二人入住,府里的下人虽然仍旧时常打扫这座院子,却仍抵不住这里日渐生出的萧瑟。偶尔的,沈如也会携了一壶酒,一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冰冷的石桌沁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他这些年的心就如同这些年的酒,都是冰凉冰凉的触感。
时隔三年,连翘终究是再度回到了这座别院。他如今对外的身份不是花间的老板王子年,也不是楚连翘,而是朝廷的工部郎中裴楚,要知道裴楚至今只与沈丞相见过一面,论交情还不足以受邀入府喝茶,因此连翘入府时天色早已暗沉如墨。
酒还是楚家的胭脂醉,却已经只是连翘在花间初开时自己酿下的三年陈了。可是即便如此,胭脂醉仍是那样子的胭脂醉,醇得能让人忘了所有不快。
“什么时候去潮州赴任?”沈如问。
“明天就得走了。皇命如山重,不能违抗。”像是无可奈何的模样,连翘微微耸了耸肩,看见青梅端着茶点走近,颔首笑了笑。
青梅玉珠自知道公子回来,拉扯着原本想要扒在连翘身上的宝珠,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空寂的别院,就这样完完全全留给了沈如和连翘两人。
“你不曾当过官,潮州那边的事你要怎么处理?”
“萧玉琮曾经让我结交过潮州首富和那里的一霸。”
“潮州首富霍长空和一霸周老虎?”沈如蹙眉,“玉琮想要谋权篡位,那些首富是必不可少需要接触的,但是潮州一霸又是怎么回事?”未任丞相前,沈如也曾游历大瀚各地州府,各州之事大致也都了解。
潮州首富霍长空,以四十岁的年纪突然暴富,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经商人才,整个潮州的霍家生意经营得是井井有条,几乎与“铁算商人”蓝惠齐名大瀚,其世家子弟更是年年赚得金银满钵。至于那个潮州一霸,沈如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听说过潮州有这么一个百姓十分畏惧的地头蛇存在。这样的人也能作为连翘的助力么?
连翘饮了口酒,解释道:“造堰的首需是钱财,朝廷的确可以拨下一些银子,可是不一定足够。朝廷过去的赈灾银两经过一层一层克扣之后,所剩不多的钱还要再拿出一些孝敬当地的土霸王,这次潮州造堰,银两比之前的都多,克扣肯定还有,而且不一定就能查出来。我需要更多的银子,也需要周老虎的协助,不然整件事情未必能够简单解决。”
三年前的连翘,柔柔弱弱的模样,像是需要躲藏在他人身后的花枝,即便仇恨蒙心,却仍旧带着良善。而今,却已经没了那般的弱质。
“阿如,有件事我想只有你能帮忙。”
自于连翘见了面,沈如这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请求,一时有些愣神。良久,搁下手里的酒杯,问道:“如今,我还有能帮你的地方么?”
“阿如,我不信任朱雀王爷,他的话,他做的那些事,我都不能全信。”连翘低头,“此次去到潮州,天高路遥,不能把冬儿带在身侧照顾着。”
“你是想叫我代你照顾冬儿?”
“杳娘会代我照顾冬儿的,但花间毕竟只是一个酒楼,龙蛇混杂,何况那些护院本就是拳脚杂乱的人,哪里有真本事保护得了他。我只希望,阿如你能派些人手偷偷保护冬儿。冬儿曾经被王爷手下的曾儿姑娘挟持过。”
“我想我明白了。”
知道沈如已经应承下来,连翘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容,眼底的情绪也化作一片温柔。
“冬儿现在是楚家唯一的后继香火了,我不能辜负哥哥的嘱托,让他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
“你也是楚家的后人不是么,你的安全谁来保证,此番去潮州,我会让青竹跟着你一起去。”
连翘摇了摇头:“我没事,冬儿比谁都重要。”他停下,抬眼看向沈如,“更何况,我既与你一同了,又怎么能够为楚家继承香火。”
“连翘……”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过来。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没想过要将他拒之千里,再不携手。那些不肯低头,为的真的只是不想将自己拖进那些个旋窝之中。
这个夜,凝着暖暖的气。
“留下来,”沈如垂眼,声音轻如呢喃,伸手握住连翘微凉的手掌,“今天留下来吧。”
“好。”
连翘低笑,柔柔的,是如那一夜星辰之下,微红的脸庞,柔媚的笑。
翌日清晨醒来,屋子里已经没有了连翘的气息。沈如坐起,长发散落在肩,眼底的清明有一丝的浑浊。
“爷,”青梅敲了敲门,然后推了进来,手里捧着他等等就要穿上的朝服,“要上朝了。”
没有见玉珠跟着进屋,沈如起身询问道:“玉珠呢?”自从汴凉回来,青梅和玉珠就不曾离开过丞相府。
青梅一边伺候着他更衣,一边解释说:“玉珠听公子的吩咐,去了花间和宝珠一起照顾冬儿小少爷。”
既是连翘的吩咐,沈如也就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回身时看见身后空空的床榻,心底一角有些微颤。“公子他是几时走的?”
“城门初开的时候就出发了。爷不用担心,青竹已经跟了去,有他在,公子不会出什么事的。”
有青竹在,他自是不必担心连翘此番出去的安全,更何况以他如今的人脉能力,寻常人恐怕伤不到他。只是,沈如仍不自觉地感到不安。
就像连翘说的,那位朱雀王爷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或许是亲兄弟的关系,天子、玉琮和那个人,都是老奸巨猾的人,心里的事没有多少人能够猜透。
“爷,真的不把冬儿少爷接到丞相府来照顾么,花间毕竟不是什么安静的地方。”
“还不是时候。”
很早的时候,青梅就卖身进了丞相府,天人一般的主子是名门之后,早早有了功名,于一众下人而言,那是值得骄傲的事,而后一日门上的匾额突然摘下,重新挂上的那块,方方正正写着“丞相府”三字。那日,换上一品官服的主子乘坐轿子回到府邸,面容上的淡然更甚几分。
他们的爷,几乎只手遮天,却不过疏离地像是漠视苍生。
和玉珠一起伺候小公子的时候,只觉得他单纯而温柔,眼底是真真的流露着笑意,春风化雨的眸子,任谁见了都会心下柔软一片。也难怪他们的爷,那般淡漠的人也会柔下心肠,将这样的玉人儿放入心底。
“在西京侯府的时候,公子也曾经说过好多遍‘还不是时候’。”
他在那三年里,是怎样地在等待这样一个足以让他翻手“夺政”的机会。每一次在听到别人的询问时,是不是都是这样一个淡定的回答。
“还不是时候”。
那么,是怎么样的时候。
是怎样的时候可以让他再度抛弃原本的身份,只为了寻求一个对世人而言没有解答的必要的答案。
、第三十五章 尔虞(1)
工部郎中裴楚离京三日,算算路程,应该还在遥遥途中。京城之中,文武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