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墨府中的廊上,我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手不再被他捉住,他走了几步,也不转身。两人沉默,我只等他开口。
“这便是你说的楼泽。”
“对,这就是楼泽。”他不着边际的问,我也随他不着边际的回答。
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他周身散发的阴冷,刚举步要走,我又加了一句:“这就是楼泽,我没有告诉过你他像沈缘。”
他步履不停,我又说,“你告诉我沈缘已经是过去了,我自以为你已经不在乎这些。”
夜里廊上太过清冷,不想被独自留在廊上,我不能确定会不会难过,却不想上去跟着他一起走。我咬咬牙,最后说:“如果你想带他回去,留在你身边作为沈缘的替身,明日我就去找他。”
他终于静默的在廊中光影交界处站住了,回答却只有三个字,“不需要。”
我以为他会转了头停下来,这一次却越发迟疑的意思都没有,头也不回的没入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他。心里清楚,虽然他不说,我也明白。为了一个名叫沈缘的人,甚至只是有些许的相像的人,他还是冷落了我。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夜冷轩,你骗得过谁?
蹲了下来,不知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听得竹屋回廊被踩得卡兹作响,有人来了。我忙收身起来要躲开,不想起身便撞到一个人身上,是随行的徐太傅。
“贺夫人……”
我有些激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徐太傅,你可知江南楼员外?”
徐太傅被我揪着,年岁有些大,并不慌乱,不急不慢的想了想,说:“知道这个楼员外,贺夫人问这个作什么?”
我放开揪了他的衣领,推着他往前:“我要马车,要马车。备车去楼府……现在就去。”
十五.青白子弟
马车停在楼府门前,叩了门扉开了门来的小厮,朦胧着睡眼有些不明。
夜深来楼府,是个没有见过的陌生男子,指明要见自家公子,来头看来并不小,小厮自然不好回绝。秉明来意,小厮便拖了人进去报过,半晌终于把我迎了进去。
行至院深,楼府越发呈了淡雅芳姿。楼泽白色里衣,挟竹纹路丝质外衣随意披上,坐在院落中等我。
也不与他多说,随意问候过后,我直截了当向他禀明来意。
“楼公子,我明日回京,希望你能跟我走。”
他神色严肃,不似往日温和,也不起身,也不邀我坐下,“这是为何?”
随后他咬了下唇,模样甚是动人:“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道你不是凡俗之人,天下能有你这般容貌的人,真的不多。本来我不敢确定,知道昨日灯会见到与你同行的那个人……那个男子就是当今圣上吧,贺夫人?”
楼泽是聪明人,原来已经猜到。错愕片刻,我回神来,“楼公子,皇上似乎有心在沈缘身上,沈缘死去,楼公子与沈缘如此肖像,我想让你一起回宫……陪伴皇上左右。”
“你的意思就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做他的男宠。”楼泽神色泠然。
我点头。
“贺夫人,皇上这般宠爱你,我足够有理由相信,在皇上心中,无人可取代。”
楼泽转话题果然够快。我想起方才在墨府中他的冷漠,还有今日在放灯湖畔他看楼泽的眼神,我断然说:“楼公子,是否跟我走,只听你一句话。”
他眼中有些怨愤,扑到脸上,在这月光下便是个冰冷的美人,完全没有了之前看到他的温和:
“贺夫人的心意,连皇上也要退三分听。楼某不过一介草民,不愿也只能遂从。”
目的达到了,心中却有几丝落空。我本该反悔的,现在却没有余地了。
我解下腰间一块刻有“墨”字的佩玉,掖到楼泽手中:“明日午时以前,你来墨府。拿着这玉,来找我。”
事情交代好了,我对夜冷轩算是没有食言。离开楼府时,却有些期许楼泽可以足够洁身自好,明日自刎或是逃离江南,都不要来墨府找我。
转身离开时,在回廊处转头又看了楼泽一眼,美人细细抚摸那块月光下青白的洁玉。不知是否是我错觉,那一瞬我看见他脸上浮起了些微魅惑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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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夜睡得迟,第二日睁眼来时,天光已朗朗从窗户泄到屋内。
“嚼蕊——嚼蕊,没雪——”
我唤了侍女,嚼蕊半晌没到,没雪听到我的喊声,这才急急从外面赶了回来。
“怎么回事?”一大早起来,本该备好东西,便要离了回宫,却一个人都没有。
“墨……墨公子,昨夜城中好似出了一场火灾,今天一早起来,便有个活死人躺在墨府门口,像是闹了火灾那家人家里唯一活下来的公子……”
“哦?”我匆匆洗漱过换好衣服随她出去.
门口熙熙攘攘的挤了很多人,穿过人堆,我蹲下身去看躺在地上那个人。身上并没有烧伤的痕迹,一条条的鞭笞的血痕,太过凶狠,外衣已破得不成模样,伤口之深再过一些就会要人性命。
在我之前的是夜冷轩,弯身下去看手上男子的脸。我看着手上那人的衣服,混了血迹还能还出丝质的质地,恍然只觉得这衣服有些熟悉。
医官来看过,喂了水下去,男子顿了顿,便朦胧的醒了过来,夜冷轩将他扶起置在怀中,下一瞬男子的面貌便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楼公子——!”
楼泽怎么会弄得这副模样?我伸了手拨开他的头发,要去看他脸颊上的伤,被夜冷轩一把制住。
“墨儿,后面去。”
我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看着这状况。不过一夜时间,楼泽便成了这幅模样,昨夜还是好好的,不知是被谁人陷害。这时,身后众人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听说是昨夜有人故意纵火要烧了楼家,意图就是楼三公子楼泽。”
“还好楼公子命大,不过伤成这副模样,那人也真够狠心。”
“一夜之间便失去所有亲人,自己也受了伤,从此孤身一人,也真可怜。”
“原先便听说楼家公子容貌卓群,今日看来还真是……不过楼泽,跟原先沈公子长得还真像!还是说,模样好看的人都长得一般模样?”
……
医官看过之后,对夜冷轩说,“楼三公子伤虽重,不过好在血止了,不会有什么性命危险。不过要将伤口调理好,少则要一月时间。”
“那楼府如何。”夜冷轩问方才过来的侍卫。
“楼府已经烧成残骸,楼员外和楼夫人尸体都找不到,大火烧了一夜,应是烧成灰了。”
此间夜冷轩怀中的楼泽轻轻悸动了一下,想是想到楼员外与楼夫人,一夜之间失了所有至亲之人所致。
“楼公子……”我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不想他突然暴怒一样冲我怒骂:
“你闭嘴!”
我怔怔,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楼泽将脸转向一旁,像见到什么浊物一样不想看到我。气氛过分尴尬,我依旧在瓮中,一头混沌,知道我看到楼泽手中那块佩玉,紧紧拽着的那块佩玉。
夜冷轩也看到了,将楼泽抱坐起来,摊开他的掌心。此间我一直在心里默念,不要看,不要看……
可终于无果。摊到夜冷轩掌中的那块玉石,玉石中央赫然雕刻了一个“墨”字。
我神色慌乱,想要解释这块玉是昨夜去找楼公子是给他的,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贺即墨去找楼泽,无非是把沈缘带回皇上身边,与自己一起争宠,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
“墨儿,告诉我,这玉,为何会在楼泽这里。”
我思绪恍惚,绝望中只觉就算周围所有人都不信,夜冷轩也该会相信我。我点点头,准备回答他,闻声前来的几个大臣将状况彻底扰乱。
问清了受伤的是楼家公子,唏嘘过后,徐太傅突然说:“欸,昨日贺夫人急急忙忙让我备车去楼府,不知贺夫人可知晓此事?”
徐太傅话音一落,周遭瞬间沉默下来。徐太傅不知状况,看见那块摊开来的玉:“我记得这玉,是皇上亲手给贺夫人的,却是是块上好的浅阳玉……”
徐太傅还在不急不缓的评着那块带“墨”字的玉,周遭越发宁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我身上,我只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眼神恍恍的去看夜冷轩,想从他眼中寻觅一丝信任。
他却冷冷的,目光缓缓从楼泽的伤口上移开,看着我,那眼神,顿时凉了我周身。
“墨儿,昨夜你去楼府……做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我竟被你剥得体无完肤,此刻宁可希望自己是满身伤痕的楼泽扑在你怀里,也远好过心中如此痛。
月牙一样洁净的男子,神色凄然,周身带血,看我时双瞳混沌。
我闭上眼,终于找不到一句话来解释自己。
十六.眷然顾之
回京后这几日,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过去的。日日躲在南瑜宫,不敢外出一步。
有时告诉自己:你该庆幸了,楼家上下近百人的性命毁了,你还能好好的活着,还指望什么呢?
在夜冷轩怀抱楼泽,我看到他眼神中的失望,一瞬间真的什么都不指望了。
我不知道这几日朝堂上有多少人上书,要拿我处斩。
只是楼家的性命,我真不知道是如何。有那么几刻,我甚至都以为楼家真的是毁在我手中的。
我想起那块玉。要是没有玉该多好,一开始便不会遇上楼泽,也不会做出要带楼泽回京这样荒诞的事来,更不会因那块刻了“墨”的玉而招致这般灾祸。
“听说哥哥带了个人回来。”
我坐在床上,看到清亦过来,虚弱的点点头。
“和沈缘很像?”清亦置下剑,坐到我身旁,软软的往我身上靠了靠。
“是很像,一开始在食摊上见到他,我都以为就是沈缘。他人很好……现在成了这般,也很替他难过。”
“即墨,我说你……”
清亦靠近前来摸我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扑落到我脸上:“即墨我说你是不是傻了?”
我怔怔看着他。
“怎么就跟原来的即墨不一样了呢?若要说害了楼泽,如果是原先那个即墨,我丝毫不会怀疑他会杀了楼泽,烧光楼府……可是现在的即墨,我不信。”
我摇摇头,不解。“连我自己都以为是自己做的。”
清亦蹲下去,抬头来看我,“你也许不记得,原先沈缘还在的时候,你百般刁难他,可是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