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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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夫人-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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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来。”
他声音很低,也许是太过倦累,听起来竟出奇的温柔。
我上前一步,离他三个台阶的距离。
“到朕身边来。”他说话,轻柔缓慢,与平日里不同,和那个让叛国将军残忍自毁的君王更是截然而反。
臣子与君王同阶而立,是为大不敬。这一次,我站着没有动。
他突然抓紧我的手,往他一拉,轻轻松手一放,我便在他侧身时,稳坐进他身旁大椅里。
这样一坐,他单薄里衣紧贴在我手上,温和丝绸,覆盖肌肤的诱人触觉,俯身时发擦过我眼睛。
“这里只有你我,不想让你计较那么多君臣规矩,就当时在……在唐府里,和唐岱那样。”
话似乎可以被轻易曲解,他依旧一副坦然模样,斜倚靠在我身旁,手轻轻放在我肩上。
“朕有些累了,不想动手。朕念,你写。”
醉心于那些灯光下闪动的金色卷页,我突然回神,结果砚上笔。璀璨金色诏锦缎,不平整的凸纹饰精笔华美的龙神驾云,我握笔的手有些轻颤。
直到他开口,我写,笔随他的声线而走,话音低沉,我手写着也出奇沉稳。
“二仪毓粹,四序禀和,学造渊深,贯群经而自得,文瞻丽……”
前几卷是诏书,拔擢地方官员指令来京的提拔诏。
“……少傅刘绍,禀资拔秀,为学精到,多士推服。”
这才骤然发现,这一诏是给刘绍复官,我停了笔,下诏之前,应先受命叩拜写皇恩,刚要起身,肩上那人手一沉,我只得维系那个姿势,坐在案前。
“皇上!”
如此皇恩浩荡,受命连拜谢都不必,如此大恩,我受不起。再要起身,他又轻轻一制,硌得锁骨疼,我有些犯晕。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举动,沉声往下说,“条万言之对,挥笔阵以千;发内经之微……”
我运笔如飞,并没有一个字遗漏。
“……特封刘绍銮仪使,佐掌銮仪卫侍大臣秦羽以官禄治下,钦此。”
我写完这后半句话,置下笔,掌纹里满是湿痕。
“皇上,刘大人曾贵为殿阁大学士,秦羽怕受不起。”
“你是掌銮仪卫侍大臣,他有罪之人,如何受不起?”言辞声色俱厉,不悦之情已然明晰。
不是假意不想受,而是他给得太多,每近一步都远超过我想象,似乎他能意知我意图,不断给我想要的更多。
发遮了他大半神情,看不见,也因此更加心虚。
他突然说,“朕前几日在宫外,城中有人养了一条剧毒蛇,蛇咬伤他跑了,他四处寻蛇,声泪俱下。不泣自己被伤,只一心想寻回他丢失的毒蛇。有人问他,‘蛇伤你,何不找回来,炖了,好补给自己?”
他说完,我追问,“那他如何作答?”
“民俗里的故事农夫救蛇所讲,有一种人似蛇蝎,再可怜也不能动恻隐。”
我想了想,“可是农夫若是没有死去,也许依旧还会再救蛇一次。”
他话音越来越低,在我耳边,却几乎快要听不见,“世上总是有这么愚蠢的人。”
我握笔的手指有些泛凉。
殿外突然有宫人细着嗓子报,“皇上,楼公子来了。”
殿门半开,站在门口的青衣男子,面对夜冷轩一脸和煦如风的浅笑,在目光转而向我时,温度骤降了大半。
我很识时务的说,“皇上若是没有事,臣就先行退下了。”
夜冷轩也不多说什么,吩咐宫人将我带往后殿,并说这几日暂时先在宫中。
宫人将我引至门边,楼泽依旧立着没有动,在我经过他身旁时,在我耳边若有若无的道了一声,“秦大人动作挺快么。”
我头都没有抬,径直出了殿阁离开。
** **
入住临时侧殿,已至当夜子时。
一日事过多,上了榻倦意便纷乱袭来。我躺在榻上,脑中不断想着今日大殿上浑身是血的男子,叛了国叛了清亦,是为了一个人。能自毁肌肤,残忍自伤,也是为了一人。
背叛是他不该,但如此重情之义,我倒是佩服他几分。
临睡前,却突然想到夜冷轩不着边际的那个故事。世上不乏蛇蝎之人,冷不防暗中咬你一口。但若是有所衷情,为保护或是为其他,也许被咬上千百遍,人还是不会醒悟的罢。
夜冷轩话中有话,我却百思不得。
昏昏沉沉,一觉连梦都没有做。夜里迷迷糊糊只觉有人进了屋里,在我身边说了许多听不明白的话。
我呓语几句,似乎是附和他,却又想不起说了些什么。直到深夜窗外火光明灭,人影攒动,呼喊之声不绝于耳,我被惊醒,却起步来身。
借着窗外火光,我才见得,床边坐了一个人。
背光着,半躺卧的姿态,俯身枕在我榻边,只能看见一个黑色剪影,虎猫一样骇了我一跳。
我渐渐直起身,这才觉察到自己探出被窝的右手,被枕边人握在手中。
均匀的呼吸,轻轻扑在我指尖,连带散乱的发一同缠绕,我微张了嘴,拿空余左手捂了,才抑制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他枕着我的右手,在我身边熟睡,也不知这样多久了。

四八.寸缕温情(二)

也不知道他进来多久了,这样趴睡姿势定不好受,碎发垫在我手腕上,我伸出手,要抚开,他动了动身体,手指便点到他额上去。
他呼吸很轻,身体随之微小起伏。他睡得很香,枕着我的手紧紧握着不愿放开。
门开了一条缝隙,屋外冷风由此蹿入。屋中炉火已熄灭,几点星星火点,在灰炉里一点点暗下去。
零星碎发搭在我手腕上,我轻轻抚开时,他头侧了侧,指尖便点到他肌肤上去。
我碰了很久,不敢抽手也怕一下惊醒了他,霎时间进退也不是。只有静静等着,太冷太安静,连心跳都可以听到。
“别动……让我再抱一下。”
一直维持那个姿势,我手臂有些发僵。隐忍着身体瑟瑟颤着,被子蜷缩在我膝盖上。
以为他醒了,我压低声音,“九皇子?”
没有回音。
他有些得寸进尺,几乎把我整只胳膊抱进怀里。
我发狠要抽,怎么都抽不出来,炉火噼里啪啦的响,风吹得窗扇轻轻响,黑暗里我咬牙切齿。
他还是睡着的,睡得梦中呓语。我突然不知该怎么做。
只得在他耳边试探着再道了声,“九皇子?”
果然是睡着的。
我小心从他手中抽出右手,抓起床边衣服披到身上。
天已有些亮,殿门开了一条缝,冷风瑟瑟。殿中燃火已灭成星星点点,下榻瞬间,我从他半敞衣领里瞥见一块丑陋残疤。
爬虫痕迹,黑色疤痕包裹着并未完全伤愈的皮肉,和舌一样的红色,和白色肌肤界限划分分明。
有些宽松的黑色缎子绕身,束缚并非很紧。我轻轻将他衣服往下拉了一些,直至露出整个脊背。
已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伤疤网络一样,覆盖在原本白皙的肌肤上,似一条条斑纹爬过的痕迹。
触目惊心。我全身血液顿时涌上头顶,四肢冰冷。
清亦如此无害……谁竟能残忍下此狠手。兵家是非争端,即使全胜大将也不能保证每仗必全,残肢断足不少,然而被俘虏,被自己亲信大将中伤如此之深,怕难耐得不只是这非人酷刑,更痛彻的是心扉。
良久,我将衣服给他披到身上,清亦觉了一丝暖意,蜷在榻下。
一脸安详,有些苍白淡漠。这样一个清亦,长于深宫却没有一点心机。
看他如此幸福的睡脸,看得我心抽痛,忍不住有伸手抱他的冲动。
他睫毛嗡动,突然睁开眼睛,眸子轻轻闪动微光。
“秦大人,秦大人?”
我点点头,“九皇子,是我。”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我吓到你了?你先别走,别走好不好?”
我说好。
他说,“我不是走错了,我知道秦大人你在这里。我故意过来的,想看看秦大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静静看着他,“九皇子昨夜睡得很好。”
他沉默了良久,“我总是要把你当别人,好久没有看到那个人了,他答应过我他回回来,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很想他。”
黑暗里我不自觉的握紧了他的双手。
“九皇子若是困了,先在这里睡下。”我起身来,“臣便先告推……”
他捉着我的手不放开,嘟着嘴看我,半天没有说话。
我不忍心拉开,更不忍心留下来,由他拉着,等他开口。
“你先别走。”
我沉默。
他觉得似乎撞了钉子,立马拉出一副主上待臣下,不可侵犯的模样,“本王……本王命令你,不许离开这里。”
我说好,心里默默笑,默默念一切听从九皇子吩咐。
他坐在榻边,将我拉近他,一坐以立,他伸手搂住我的腰,轻轻的抱着,将脸贴在我肚子上,耳朵在腹上轻轻蹭了蹭。
我讶异的抬高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你好瘦,好像比墨哥哥还要瘦一些。但是……好温暖。”
他往后一仰,整个人仰躺着舒服的躺在被子上,随之也将我往后挟过去,一把拉到榻上。
他从背后将我紧紧抱着,手臂也箍在怀里,下颌在我头顶抵着,就这样被他整个人挟在怀里。不知轻重的熊抱,像小孩子维护自己最珍爱的玩偶,怕一放手就被大人丢弃一样,那样紧紧维护着,连睡觉也要抱着。
我动了动,他双臂裹得更紧了,“别动好不好,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点头说好,说九皇子好好睡。
他沉默很久,突然又伸手摸摸我的耳朵,掐掐我的脸,“总觉得你像是假的一样,是墨哥哥伪装来骗我的。”
他指尖在揭开面具附近游走,险些就要摸到那个危险处,我忙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怀里。
“也对。如果你是他,应该瞒不过哥哥……”
我心口又倏然剧痛起来。
不多时,环抱我的双手松懈下来,身后柔软的少年呼吸变得均匀,贴着我脊背的脸还不由的忘颈窝里钻。
我闭着眼睛,却一夜都没有睡着。其间很多次就想这样走了,狠心多次终于徒劳。
就这样一直到天熹微的亮了,我才将他双臂从我腰际拿开,拿被子覆在他身上。
临走时低头看了看他,少年雕塑一般的侧面轮廓线,让人有忍不住要伸手一捋的冲动。粉嫩的唇,在熟睡时依旧紧紧闭合着,似梦里在抵抗着冤孽保护自己。
应该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 **
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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