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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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夫人-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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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突然震颤得让人害怕,句不成句。
“墨哥哥……”
他缓缓抬头来,眼里流光闪烁。
我心倏然一阵抽痛,像有人用针线,一点点将它拉扯。
“墨哥哥,我一直一个人,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下去。墨哥哥,有些东西,是我不能奢望的,所以我每次都来找你,只想得到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温暖。”
“我怕你被别人夺走,那是我唯一想要的,我并没有奢望更多……”
“哥哥从前说过,世上会有一种极宝贵的东西,或者一个人,让你痴狂。你可以抛却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一旦找到了,人的生命,也变得有了意义。”
“墨哥哥……我找到了,也快乐过,最后失去甚至成魔成狂。”
“墨哥哥,我还有一点理智。”
清亦……
我朝他眨眨眼睛,他突然冲过来,从我胸口环过,将我紧紧勒向他,勒进他怀里。
“墨哥哥……让再抱抱你。”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头抵在他身上,“好,好……”
依旧如一只幼兽,如今褪去刺伤人的伪装,柔弱得不堪一击,让人疼的心抽搐。
“墨哥哥,我不是刻意要抢来这么多东西,清亦现在还有理智,墨哥哥,原谅我。”
他身体突然一沉,往后仰躺到了榻上,手却还紧紧搂着我不愿松开,头抵在我脖颈里,潮湿的液体淌进身体。
他是累了。
如此年幼的身体,却一定要承担如此多的沉重。不管错了什么,也不会有谁舍得怪他吧?
良久,他终于松开手。
我给他掖好了被子。睡梦中的少年,依旧紧紧闭拢双唇,极度匮乏安全感。
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五官精致,轮廓分明,倨傲,倔强。
我抚开他的发,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随后走了出去,将门合拢。让丫鬟在熬一副药,给他放在榻边。
这剂汤药喝下,明日他就可以回宫去。
玉面已被册封母妃,与太后相当,有她主持,清亦回宫,择了吉日,即可正式即位。
有玉面为他指点,不出几年,他定会是个为万民赞颂的好君王,定不必夜冷轩逊色。
忠君良将,闭眼挥剑,斩断眼前情丝。
我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微笑。
** **
收拾了东西,回廊里突然又遇到玄凤。
不知是她行的很急,还是刻意在避我。我追了她好久,却终于跟丢了。
过了不多时,又见斩月,她看我时,也似乎有些迟疑,假装未见,转身要走。
“斩月,你不要装了!”
斩月见躲不过,终于停下来,下了决心转过头。
我还没开口问,她就先说,“主公不在这里,不在青玉山庄,不在扬州。”
我心里一沉,“为什么你们不在他身边?”
斩月说,“主公说,他谁都不想见,尤其是你,墨公子。”
我还要问,斩月却突然发怒,“主公有话,都已经让玄凤告知皇上了,墨公子,你不要再问了!主公说,他最讨厌贺即墨,每次见到你都会倒霉,再见你,不知下次还会成什么样。主公他就是不想见你,你可知道!”
这不像是斩月说的话。
呆了半晌,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斩月拔腿就走,我又要跑上去追她,突然被人迎面拦住。
是夜冷轩。
“墨儿,不用追了。”
一见是他,我驻足,沉默了好久,再看时,那个黑色身影已经掠身,消失无踪。
“顾朱弦在灼城身边,总会有办法的。”
我只得点点头。毕竟,谁都不必顾朱弦更精懂,若我要关心,却是无力。
也知道,他是怕我那个莲毒承诺。若是取莲毒为治他魔性,我怕是不能站在这里了。
所以才不愿见我,故意说这些话,避不见我,也不让顾朱弦看到我。这样才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小墨,你身上,有一种孤勇。】
哪里有什么孤勇。
只是怕失去,太过懦弱,所以无时不刻的鞭笞自己要勇敢起来,荒唐的勇敢,勇敢得可笑。
【墨公子,你知道么。主公用过很多方式,想要留你在他身边。】
我将脸沉进膝盖间。
灼城,原来自始自终,你就是个笨蛋。
** **
离开皇宫那晚,夜冷轩已将后来一切事托付玉面。
玉面在先皇身边伺候近二十年,对于宫中诸多事务不仅精晓,也有这样权利。
当夜,夜冷轩退位。并告诉玉面,清亦但回宫,即刻继位。
夜冷轩对极力恳请他回宫的刘绍说,他与我一路,游遍山水,哪日想通了,正巧走到了京城,便答应回宫看一眼。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刘绍脸顿时黑了一大截,却不敢再说什么。
随后夜冷轩又在刘绍这里收刮了一堆盘缠,刘绍很是开心,让身边人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连马车夫都不放过。
我告诉他,这是他最后一次行使君王的权利了。
他在我耳边吹了口气,微微一笑,所以才借机多拿点,好办事。
他很得乐的将钱袋子挂在我腰际,我瞬间全身一颤。
** **
当夜,别过刘绍,走在夜色扬州红色灯笼光芒下,夜色里。
一水绕城,一水穿城,船上,街道上,桥上的男女老少,笑容简单诚挚。
最为朴质的生活,最为单纯的爱恨,最珍贵。
忽然站在一间宅邸前,驻足很久,夜冷轩蹙额,我微笑。
我笑说,“这墨府修得不怎么样么,经不起经年累月。”两个幼童坐在镂空窗的墙上,璧白的墙面,府邸里的藤蔓延伸了出来,爬在墙壁上。
夜冷轩抚额思忖,“早知当初,不该叫墨府。改叫夜宅,立个牌坊,赐给贺夫人,横了这条街,岂不是美事。”
我正要翻脸,突然府门开了,是看守这里的老人。
老人手里拿了只扫帚,缺牙的嘴,说话不分明,身体却还硬朗,举起扫帚便往我们身上扫来。
“叫你老来偷院子里的桃儿,小兔崽子,狗娘养的,从小不学好……”
原来老人看不见,把我和夜冷轩当作了偷桃子的小贼。
两人抱头鼠窜。
两个小孩子,人手一只粉嘟嘟的大桃子,在墙上甩着小胳膊腿,咯咯的笑。
跑了几条街,熟悉的街道,陌生面孔。
偶尔有人闲言碎语,笑谈无关紧要的事,不巧被我听在耳朵里。
“……听说皇上是为了佳人,抛弃江山……”
“……家国天下,皇上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男人一辈子,不就图个丰功伟绩,再次便是抱的美人归么?”
“……皇上人那是帝王,想法与咱们凡夫俗子怎么能一样?再说,在那个位置上坐了那么久,也该厌弃了……”
我笑,转头看夜冷轩,他并没有听到这些,看着街边的什么。
我顺着他看去,不由得会心。
是那家卖酒酿的摊铺,只是出奇的是,那家摊铺前挂了一块明晃晃的东西——南阳芙蓉玉。
随意吊在招牌下面,随风摇曳。
身边人,突然前去,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不出所料,很快,周遭不论男女,都往这边看来。
我随后跟他坐下,小贩端上来,依旧是两碗苦酿。
我慢慢嚼着,苦意解了干渴,随后甜味,滋入了心里,五脏六腑都是暖的。
夜冷轩并没有动那碗里的东西,静静看了我许久。
我环视周围人,人端着苦酿,有说有笑。
他突然说,“墨儿,这酒酿中有毒。”
吃着吃着,我噗嗤一声,一只酒酿汤圆突然就喷了出来。
他笑,“还是这样没有戒备,如果我在药里给你下了迷药,当时便把你卖了,你怎么办。”
我咳嗽着,半天没有缓过劲。
他微微眯起眼,笑里带了凶光。
他喊过小贩,问他那块玉是怎么回事。
小贩说,“很久前,有两位客人来吃酒酿,我贪图一时便宜,收了人家一块玉作抵。没有想到,拿到四处当铺里去当,老板都说这是假货,说天底下只有两块,怎么可能到我手里。后来好容易让人鉴出是真货,结果却说我偷盗,被人狠打了一顿。这玉,定见过血光,拿了我便倒霉,所以一直放在这里,若是那日再见了那两位客人,好还给他们,物归原主,我也没有那么愧疚。”
我以为夜冷轩是要拿回那块玉。
不想他却对那小贩说,“这样不吉利的东西,扔了为上。”
小贩也说是,如果再等个几个月,再没有人来,就丢了他。
夜冷轩淡淡说,“如果下次寻到一块天下无双的宝玉,我再送给你。”随后他又补充,“不过你夫君现在一无所有,兴许可以找工匠用石头打磨一块。”
那才叫独一无二。
我说好。
这世间事,也真奇妙。
兜兜转转这么久,终于回到原处,人也没有变。连苦的滋味,也都还是一样,却突然变得甘甜。
苦尽甘来的人生,往往最值得回味。苦后的圆满,没有一点瑕疵。
而真正的甜,在百般波折后,从心窝里一点点满散开去,暖了整个生命,浓都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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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扬州城外。
火烧赵良嗣军处,荒芜之上,我坐在一只被烧得全然黑色的大石上,看夜冷轩在一片荒朽中找着什么东西。
扬州城,秦淮河,歌女一直练着一守曲子,听说是城中高官,为迎候西域使节,特奉礼物,为讨使节欢心,所以特意加以胡笳之声,日夜练习。
夜冷轩突然低声笑,随后缓缓直起身子,手里捧着一缸东西,棕色陶瓷身,红绸盖,比大获全胜还要开心。
他坐到我身边,抱起缸子,喝了一大口。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日你对赵良嗣说,你带了三十万精兵。你的三十万大军呢,到哪里去了?”
他微微一笑,“哪里来三十万精兵,兵符被你盗走,京城骑将被你号令而走。若是带些累赘,怎么能一夜间便赶到这里?”
“所以你孤身一人就来了这里?”
他依旧笑着,“若不说三十万精兵,怎么能骗得了赵良嗣,让我公然进主帐,挟持他,把你带出来。
好险。
我举起手里那只酒缸子,重重往他身上砸去,“所以你就来受死啊,你可是知道,天蚕灵芝可是我拿命换的,你既然好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他闪躲着要挡,酒湿漉漉的往两人身上淋着。
“夜冷轩你不识好歹,你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
我越砸越狠,他竟然不躲,我也不想手下留情。
在这个人身上,我积怨太多太久,怎能不趁今日,好好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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