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不是海棠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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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不是海棠红儿-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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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头说。”
程凤台不惯着他,怕他拿乔,只淡淡哦了一声。
“你和商老板混那么亲近,应该发觉,他身上少了点儿什么吧?”
程凤台一惊,想到南府戏班,想到西洋阉伶,再想商细蕊扮女人时,那千娇百媚,婉转歌喉,想到那些滑稽的传言。心想不会吧,少了这么重要一零件,这男人当得该多没滋味!瞬间又想起偶尔同床共枕的那两天,早晨起床,小戏子裤裆里那玩意儿精神足着呢,睡迷糊了还往他身上蹭。别人尽可以胡说,欺负商细蕊不能当众脱裤子验明正身,自己这怀疑难免有点可笑。
“少了什么?我没发现他少了什么。”
范涟无奈地指指自己喉咙:“他没有喉结。”
于是程凤台细细回忆了一遍,发觉还真是的,商细蕊长衫扣子不系紧的时候,脖子那一片平滑。要是再松开一粒扣子,就会看见从脖子到锁骨很流畅的一条曲线。
“商老板直到少年变嗓之前,都是唱生的,还是武生呢!到了变嗓的时候,人都变过去了,可他还差不多是老样子,声调太嫩。商老班主——就是商老板的义父商菊贞,是个暴脾气,十年来专心教养这一个孩子,结果就这么老天爷不开眼给闷糟了。商老班主一着急一上火,拿那么粗的棍子打商老板,说商老板是因为总跟他师姐学旦角玩儿,才玩儿坏了嗓子。商老板那时候武功也强,翻墙一跑跑到大街上来,回头大喊说:嗓子变不过来又不是我的错!爹你打我管什么用呀!就算打死了我,也是尼姑头上长癞痢——就是没法(发)!”
说着范涟就嘿嘿笑起来,程凤台也大笑,后面老葛听着都乐不可支。
“后来,‘尼姑头上长癞痢——就是没法’这句俏皮话就在平阳传开了,在商老板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么句。我们都怀疑这是他自己编的,哈哈哈!”
程凤台笑道:“商老板说的不错呀,变不过声又不是他的错。他这师父可挺不讲理的。商老板从小到大一定挨了不少冤枉揍了。”
范涟道:“唱戏的人都是一棒子一棒子打出来的,唱对了也打,唱不对更得打。他是学武生的出身,武生讲究个铜皮铁骨,更得多挨揍了。”
程凤台难以将娇滴滴青翠翠的商细蕊与铜皮铁骨联系在一起想,顿时觉得很心疼了。
“可我看他现在不也唱生唱得很好?”
“是很好。你看我们很多票友不也唱得很好?可是未必能够下海,天长日久的好下去。这里有门道,祖师爷不赏饭,唱得一时唱不得一世。他们戏子懂的。”
程凤台还不很懂,点点头:“然后就去唱了旦。”
“然后是去学的琴。他的十八般乐器就是打那会儿开始学的。真以为自己唱不了啦,又舍不得离了戏,想学一门手艺,在戏班子里不至于饿死。这样荒了一年多,有一回,赶上给一户官家唱堂会,指明点的萍嫂,萍嫂嗓子受凉不合适,怕开罪了官人。商老板就自告奋勇,躲在幕布后头给萍嫂子配音——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程凤台得意地抿嘴笑起来,他能够想到,那偷龙转凤的一出戏,是有多显能耐多惊艳。
“打那以后,萍嫂拍胸脯保证教会他唱旦。商老班主也不拦着他学。再然后商老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再跟名家偷偷师,还真就学出来了。”范涟至今提到这事,都忍不住要挠两下后脑勺,表示匪夷所思:“哎呀!你说这触类旁通吧,也通得太利索了!他的生角儿是很地道的商派,从他师父从一而终。他的旦角儿就说不清是个什么流派,仿佛都有着点,又都不很像。只是他自己的声调,只让人觉着好听。所以最后还是他的旦角儿更出名了。”范涟顿了顿,说:“他商细蕊的这个蕊字,其实是在改唱旦了以后才添上的。”
程凤台默了许久,脑子里把范涟说的那些细细梳理。他与商细蕊相识两三年了,谈天说地,说现在,说将来,却从没有想到要把自己的来龙去脉与对方交代清楚。居然要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对方的这些故事,程凤台就忽然气闷了。但是如果换做商细蕊,他一定会说:这有什么了,我知道二爷的事,也都是从别人说的八卦里。这有什么可多问的呢?
商细蕊很多时候,心里可比程凤台粗糙多了。
台上已演到太后鸩杀了贵妃,软禁了皇帝。皇帝被囚十年,抑郁难当。当年的秋水长剑已不知去向,皇帝只得面朝瀛水,徒手长叹:
——碎首的申包胥今何在,谁见五百壮士来。丹墀下难觅松柏,金殿旁遍生蒿莱。来人呐!哪个为朕一问,十年瀛台,还有谁人志不改!
不出所料,一直到这一句唱出口,下座众人才确信商细蕊今儿这出要演的是个什么惊天秘闻。台底下安静得怪异。他们望着商细蕊,像是在窥视一个九重宫墙内尘封已久的秘密。
范涟长长的哟了一声,道:“商老板这胆子可真大!还好!皇上在天津!”又笑道:“可也是真心的帅!这出一演,招口舌是非不说,还得招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痴心了!”
说着这话,眼里不怀好意地看着程凤台,看他要不要吃醋。
程凤台笑道:“这话说得,好像他有多招似的。”
范涟失笑:“多新鲜!你以为他是为什么离开的平阳!”
“不是被我姐夫掳走的?”
“我是说之前,他还走过。商老板三出平阳,头一遭为的就是!”
“哦?为的什么?”
范涟压低了声音:“为的姑娘。”
程凤台眉毛一挑,闻所未闻。
“他把县太爷的千金给招了,小姐把传家宝当彩头给了他。后来闹出来,商老板只得远走他乡去走穴,一直到小姐出嫁了才敢回来。”
程凤台哼哼两声:“可真看不出来……”
范涟就爱说些程凤台看不出来的事情,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那样的,道:“那姐夫你肯定更不知道,商细蕊为什么离的曹司令府了。”
因为之前的铺垫,程凤台不由得想到:“他招我姐姐了?给我姐夫戴绿帽子了?”
范涟啐了他一脸:“你怎么那么会瞎琢磨呢?!不过也差得不是很远。他是差点让你姐夫当了便宜老丈人。”说罢立刻紧张道:“这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你姐夫的脾气你知道。”
曹司令家中三儿一女,女儿排行老三,今年才刚进大学念书,比盛子云还要小两岁。按照那样推算,商细蕊离开司令府的时候,曹三小姐才十三四岁,这还能闹绯闻!
程凤台牙缝里拧出一个字:“操!”
范涟往椅背上靠去,最后为这场八卦下一个总结。“这事儿我知道的不细,就没法儿说了。不过要因为避嫌,曹司令放走了商细蕊,倒是很说得通。”
此时台上的戏也快要到了高潮,忠臣献妻为皇帝留得一丝血脉,皇帝诈死逃离出宫。台下的八卦不小,台上的八卦更大,居然八到皇帝老子头上去了,看得人不时的倒抽凉气,表情惊悚。范涟也默默不语,面露沉思。程凤台是看过很多遍这些大逆不道的剧情了,并且可以预见明天报纸头条将要如何大书特书,那时候,又该把商细蕊炒得怎样红火。
程凤台只隐隐的觉得心口酸溜溜,不大自在。没想到商细蕊和那么些人有过那么些他不知道的故事。他决心好生盘问他。

49

四十九
商细蕊的《潜龙记》连唱三天,三天以后按时封箱过年。然而北平却是过不成一个安宁的春节了。《潜龙记》就如同预料之中的一石激起千层浪,评论两极,褒贬不一。身眼步法唱念做打方面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商细蕊和俞青,单一个人就能挑起一部大戏,何况是强强联手。当时几位有头有脸的前辈和名票在台下品着,都说商细蕊比前几年刚到北平那会儿是突飞猛进,让他们都不敢相认了。要是宁九郎在这里,也要咋舌惊叹,欣慰自己没有付错了心血。尤其商细蕊的那一场剑舞,在戏界当中可算是一枝独秀,艺绝众伶。都想不到这些年的戏听下来,商细蕊还有着这样一项不为人知的好本事,也不知道是在平阳时有的,还是来北平后练的,如何不令人惊喜?
四九城里听戏的不听戏的,对商细蕊的探究兴味都是随着他的名气逐年递增。到了此时,他的声望已达到一个高峰,也是从古至今,戏子们都不敢奢望的高度。人人口中聊着商细蕊,聊着水云楼,聊着许多捕风捉影无从考证的八卦,一点点拐弯抹角和商细蕊沾边的新闻,都能让人嚼上好一阵子。像是当时的大洋彼岸,西洋人对于电影明星的热衷。崇拜他的人,恨不得跪下来亲吻他的鞋尖。留在后台的一些商细蕊用过的镯子扇子,被打杂的偷去卖了个高价。商细蕊还活得好好的,生平倒被演绎出七八个子虚乌有的版本,刊在大小报端。《潜龙记》一开演,第二天就炸开了锅,考究清宫秘史的自不必说。大骂商细蕊黄毛小儿满口胡吣的也不必说。只说有一家小报写了这样一篇花边新闻,说,其实商细蕊就是戏中皇帝留下的那个私生子的后人,要不然这种秘辛,他怎会知道的那么清楚?此则新闻刊出来没几天,又有知情人揭露说,这《潜龙记》原是宁九郎讲述的故事,所以宁九郎应该是那个私生子,商细蕊则是宁九郎的私生子。其中附带宁九郎与商细蕊的年齿推算,身世实考。并说,梨园行之所以得了这样一条真龙脉,才能够繁盛空前,不在话下。
商细蕊因为年轻,因为优秀,因为自小被人捧惯了,因为这日子缤纷热闹,便有着青年俊杰们通常有的一种骄矜。台上入戏成痴,不知今昔何年,身在何处。下了台后,则是点滴荣辱,俱在心头。他自己大概也知道收集评价是一件害羞的事,故此从来会不明目张胆地去做。然而周围自有奉承他的人传舌给他听。商细蕊听了好听的话以后心情舒畅,自然有求必应,要一奉十,是一件巧宗。批评他的话没有人敢告诉他,只能靠他自己去找。商细蕊教小来把那些说长道短的报纸买全了,关起门逐篇念来。遇到夸奖的话,往往要再念一遍,让他喜滋滋地再体会一遍快乐。遇到批评或者造谣的话,他则睁大了眼睛看着小来,说:他们又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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