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睿步入其中,将最後一层门旁的纱帘拉开,露出一幅画来。
画中色泽依旧明豔,却不是新作。当中一人,大红喜装,微带醉意,笑得媚丽如花。
手指轻抚著画中人,往事悠悠浮上心头。
第二四章 往事悠悠
五年前。
烟雨蒙蒙的江南三月。
柳染新碧,桃李芳菲。西子湖畔,会仙桥下。
坐在防守严密的画舫里,送走秘密会晤的地方要员,尉迟睿收起虚与委蛇的面孔,纠结著眉,起身推开了窗,想透口气。
皇上病得越发厉害,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宫里几位皇子斗得如火如荼,每一位都想拉拢他这个掌握军权的兵部尚书。送上门的金珠美人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却什麽也不表态。
尉迟家忠心的只有永远一个,那就是能坐稳皇位的人。
其实那个人选很早就定了,就是六皇子景琰。既不显山露水,也不过分隐藏,若有若无的存在感,让人既感觉不到过分危险,又不能小觑了去。还是小时在宫中和一群王孙子弟做了三年伴读之後,尉迟睿就预感到,只要不出意外,这个皇子将来会出人头地,继承大统。
所幸自己与他倒也谈得来,两人似乎都著这份心知肚明的默契,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很多时候相互扶持,相互提点著,一同长大。
京都的局势已经尽在掌握了,麻烦的是这些地方要员、封疆大吏,一个个作威作福惯了,趁著国事危急,竟敢用手中的权势讨价还价,都想在这场皇子间的博弈中为自己和家族争取更多的荣华富贵。
尉迟睿暗自冷笑,这些人怎麽就忘了,自己手中的权势到底是谁给的?若是坐稳了皇位,皇上难道还需要看你们的脸色麽?
真是太不知进退了!怪不得自古以来,那些开国功臣、顾命大臣就没有几个好下场的。
不要怪天家无情,不要怨鸟尽弓藏。你既做了这张弓,就该学会在太平盛世时如何用自己的弦来弹奏动听的乐曲,而不是继续杀伐争斗。
尉迟家最早是在马背上助大洪朝的开国皇帝夺取了江山,但他家祖上极有先见之明,待天下平定後,立即主动交出兵权,从不居功自傲,多管闲事。算是当年的开国功臣中能保全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家,甚得皇室欢心。
永远牢记自己是臣子,不要逾矩。若是子孙庸碌,那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就是他们永安侯府的智慧,几代人在大洪皇朝中安享尊荣、屹立不倒的智慧。
冷不丁,一只小小的乌篷船悠悠的从桥下荡来,漾出浅浅的水痕,如玄色的水鸟轻巧的掠过湖面,闯进了他的视线。
青衣少年立在船头,微微仰著脸,承接著自然的馈赠。表情是仿佛正享受著世间极乐般的从容惬意,舒展著双臂,几要化在这片江南烟水里,随风而去。
十六岁,初出茅庐的庄净榆就这样,只一眼,便被尉迟大人铭记在了心里。
除了惊豔,更多的却是──妒忌。
深深的妒忌。
这少年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年纪吧?怎麽能如此悠然自得的享受宁静的人生,而自己却要在尔虞我诈的朝堂拼得你死我活?
看那少年腰间佩剑,应是江湖人士。那就应该配上一身好勇斗狠的戾气,或是象他府中侍卫般冷酷沈静,怎麽会生出这样一张悠然恬淡的脸?
尉迟睿不知怎地,越看这少年越不顺眼,直觉的想要做点什麽打断他的恬淡宁静,於是想也不想的吩咐左右,“去把他请来。”
“谢谢主人的好意!可惜在下此刻只想在雨中游湖,恕不奉陪!”
清亮的嗓音破空传来,悦耳动听,竟是武功不弱。少年转眸微微一笑,毫不留恋的翩然而去。
他……他居然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走了?
尉迟睿很是火大,当即心中就有了决断:你就是天上的飞鸟,我也要把你关进我的牢笼!
本来一向冷静持重的人,为什麽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初相见的少年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尉迟睿很多年以後才明白,那到底是种什麽感情。
很快,庄净榆在西湖边“偶遇”江南名妓叶海棠,美人如玉蕙质如兰。挟金而来,欲效红拂夜奔。
失败!少年待之以礼,不逾分毫。叶海棠自请责罚。
然後,庄净榆又“无意”结识了青城少侠李伯阳,义气相投,惺惺相惜。结伴而去,借兄弟之情伺机诱之。
失败!少年心地高洁,光明磊落。李伯阳自请责罚。
尉迟睿的眼神飘忽得很远,莫测高深得看不见底,良久才吩咐了一句,“把他送上京来。”
短短六个字,改写了庄净榆的一生。
那个八品小官,早就该死,就算庄净榆这次不出手,还会有其他的替死鬼不断的送到他的剑下。
终於把鸟抓进笼子里来了,可尉迟睿没想到,这个倔强的少年,竟然在第一次面对他时就决然服毒!
这是他绝对不能容许的!
他要在少年的眼睛里刻下自己的身影,要他跪在自己面前哭泣求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完全的臣服於他!听命於他!
这念头一经生出,就在尉迟睿的心里疯狂的生根发芽。
既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亦不能屈,那麽,用情呢?
尉迟睿心中有了计较,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了。
要不,解毒的丹药有千万种,为何偏要给他服用那味最神秘最珍贵的难情丹?
“西南蛮荒之地,群峰环伺,中有一山,名曰崇云。山中有谷,四时若春,凡人罕至。内有神石,大若屋宇,小若儿拳,色如赤炼,纹似霞光,声若罄玉,温润有光。
旁生奇木,员叶白柎,赤华黑理,其实如桔,味甘微酸,食之定六腑、镇五脏、解百毒、美肌肤,兼有起死回生之效。若习武之人食之,可平添功力若干。
又及:好男风者大忌。服之三月,若受阳精,会宜子孙。处之不当,九死一生,故名难情果。此乃逆天行事,当戒之慎之!”
这是从罗家先祖的行医笔记里看到的。
若不是有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他面前,罗怀仁打死都不信长辈们以前传授的男男生子之术竟然是真有其事。
尉迟睿不动声色的将黄灿灿的金子往他面前一推,“我要儿子。”
无良无品又见钱眼开的大夫当然是笑纳了,不过他又伸出两根手指头很严肃的说,“要是我把大的也保住了,诊金得再加两倍。”
不是救死扶伤仁心仁术,而是对自己医术的考量与磨炼,他需要一个试验品。
就这麽简单,却为庄净榆保住了性命。
尉迟睿那时似乎无所谓,可此刻,他却很是庆幸,庆幸他还活著。
可为什麽,你的眼睛里又没有我了呢?
第二五章 小妾成灾
这一夜,侯爷卧室的灯很晚才熄。
但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他便又起身,过来瞧儿子和庄净榆都睡得很熟,没有惊动他们,只吩咐下人们一定要好生伺候著,便上朝去了。
这在府里又让下人们多了条嚼舌头的话题。
你瞧这庄公子一来,生出多少事?可侯爷还是最惦记他的不是?反正大洪朝纳男宠的也不稀奇,说不定,咱府里马上就要办喜事了!
众口烁金。这一下,有些人可当真坐不住了。
上午,庄净榆是被一群女人的喧哗声给吵醒的。
“出了什麽事?”昨儿折腾了一天,很是疲倦,他不耐烦的微微皱起眉,很有几分起床气。
他一动,小榆钱儿也被闹醒了。大眼睛还打不开,不满的窝在他怀里咕哝著。皱著小眉头,撅著小嘴的模样和他很有几分相似。
青苔匆匆进来,神色有几分尴尬,“是……是几位夫人过来了,她们说……说要来探视小少爷。”
其实大夥儿都明白,更多的却是想要瞧他才对。
就是要来探视,也要看病人醒没醒吧?还吵吵闹闹,真是没礼貌!难道这府里就没个管事的麽?
正想著,却听著忽又安静了下来。
云溪进来回禀,说是几位夫人突然过来,杨商本回了说都病著,不好见客。不料几位夫人一定吵著要见小少爷,闹了起来。此事杨商自认失职,晚点自会来领罪。现请公子示下,要不要见她们。
这还罢了!庄净榆想起那个严谨方正的年轻人,想来这事也不是他能拦得住的。本欲说不见,可小家夥儿到底也被弄醒了,听说姨娘们都来了,想了想,“那叔叔就陪我去见见她们吧。”
庄净榆现对他可是有求必应,但说要吃了早饭再去,她们要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回去。
洗漱之後,摆上早饭,因两人都要吃药,配的都是药膳,很是清淡。
庄净榆一面和小榆钱儿斯条慢理的用著早饭,一面让他们把几位夫人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
现在永安侯府里有名分的一共是四位夫人。
按次序,头一位是户部尚书杨德隆家嫡出的千金,闺名碧玉,是为二夫人。
三夫人名江文蕙,父亲镇守西部边陲,也是一品大员。她年纪最小,半年前才刚进的门。
这二位因出身尊贵,虽是妾室,却都是有诰命的八品安人。
四夫人方怡蓉为浙江府台之女,在当今圣上登基的那一年入宫中选妃时被皇上御赐给侯爷的。
五夫人徐秋雯是最早跟著侯爷的,不过她出身寒微,原本只是侯爷之母、寿春公主的侍女,拖赖著老夫人的福,才有了个名分,所以排名最後。
这个花心大萝卜!再添俩妻,这三妻四妾就齐全了。庄净榆对尉迟睿的观感更差了一分。
“怪不得你娘要走!”庄净榆望著小榆钱儿叹息,想来定是无法容忍丈夫的花心。
“不是的!”小家夥儿还算孝顺,知道替他爹说几句好话,“她们都是我娘走了以後,爹才娶回来的。而且,”他趴在庄净榆耳朵旁小声道,“她们都是别人硬塞来的,爹爹不喜欢她们的。”
这点庄净榆绝对相信,那个混蛋除了他自己和儿子,恐怕对谁都不用真心。
“那你娘又是什麽来头?”
小榆钱儿怪怪地嗔了他一眼,“我娘是广德王的嘉静郡主。”
广德王是附属大洪朝的西部小国金珠国的王,嘉静郡主是送来和亲的,原本是要入宫给老皇上为妃,却被侯爷看上,请旨娶为正妻。在生了小少爷之後,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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