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睿越听越郁闷。太被人在意是不舒服,可没人在意了更难受。
“侯爷您要是没什麽事我就先告退了,刚听说公子他们在院子里弄了个秋千,我不放心,得去瞅瞅。”东叔故意喜滋滋的显摆著,“还有晚饭,我也不能来伺候了。公子说人少吃饭不热闹,专程请了我一起去吃饭。他还真有心,让厨房准备了我最喜欢的火腿炖肘子呢!”
啊?他还请人吃饭?这不是慷他之慨麽,有没有请我呢?
“侯爷您就不必过去了。”东叔把他最後一线希望也给拍熄了,“你还是去西院吧,几位夫人一定很高兴的。”
东叔走了不久,尉迟睿就坐不住了。
他真过得这麽好?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嘛!不过再想想,这里也算是他的家。
不行,我得去看看!可万一被人发现……?
怕啥!这侯府不是我最大麽?
侯爷大人纠结了半天,终於还是按捺不住,偷偷摸摸去了东院,还特意带了四个侍卫给他打掩护。
弄得侍卫们莫名其妙。侯爷这是唱的哪一出,莫非是想跟儿子玩躲猫猫?
一路鬼鬼祟祟过去,还没到东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飞飞!”
猛然间,就见小榆钱儿兴奋得尖叫著,象只小猴子般扒在庄净榆的背上,随著秋千,荡出了围墙。
尉迟睿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这宝贝儿子他是顶在头上怕吓著,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敢让他做这麽危险的动作?
刚要出声制止,却听庄净榆朗声笑问,“小榆钱儿,怕不怕?”他已经瞧见躲在暗处的侯爷大人了。
“不怕!再飞个更高的!”
“好!”庄净榆挑衅似的瞟了尉迟睿一眼,又荡了个更高的。
“侯爷放心,小少爷腰上系了绳索。以庄公子的身手,不可能摔到的。”旁边眼尖的侍卫瞧得很清楚,何况院里院外还有那麽多人保护。
尉迟睿仰望著儿子时起时落的笑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暖暖的,却让人心酸。
他自认绝对是个好爹爹,但这麽多年,从来没见小家夥儿笑得这麽开心过。两张相似的笑脸交相辉映,都是说不出的满足与幸福。尉迟睿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嫉妒了,只有羡慕。
以前,小家夥儿总是缺乏安全感,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安心一些。可现在,尉迟睿再一次发现,小榆钱儿在望著庄净榆时,那种依赖的眼神和全然的信任,跟对他的几乎没有区别,甚至还要更深一筹。
难道这就是血脉相连麽?可能有些东西,真的是自己一个人无法完全取代的。
晚饭他们吃得很随意,也很尽兴。当然,在尉迟睿看来,也是很没有规矩的。
就一桌,庄净榆抱著小榆钱儿坐在上首,东叔和江陵分列两旁,杨商青苔白雨云溪依次坐在下面。
庄净榆虽让大家随意,可他们仍有些放不开。
东叔带头活跃气氛,“来来来,都别客气,自己吃啊!没吃饱可算自己的!你们谁陪我喝两盅?”
“好啊,我来吧!”
庄净榆刚想举杯,却被东叔拦住了,“你还吃药呢,不能喝酒!”
“我来!”青苔端起了酒杯。
“我也来!”连一贯严肃的杨商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些。
这下,大夥儿都放开了。除了东叔,都是年轻小夥子,人多抢著更觉热闹,吃得倒比平时还多些。
小榆钱儿两只小手抱著个鸡腿啃著满脸油腻腻的,“以後我们都这麽吃饭好麽?我以前叫江陵和我一起吃,他都不肯。”
“当然可以!”庄净榆把另一个鸡腿夹给江陵,“你这孩子,就是太腼腆了,比小榆钱儿大不了几岁吧,不用那麽拘束,把小榆钱儿当你弟弟就行了。”
江陵脸又红了,低声嗫嚅著,“当弟弟……恐怕不行……”
“那难道让小榆钱儿给你当儿子?”庄净榆打趣著,“你这年纪也不够啊!要是杨商他们,还能当个叔叔。”
江陵忽然抬起眼,很认真的说,“我也能当叔叔的!”
庄净榆扑哧笑了起来,“那好,小叔叔!”
听了这话,江陵的眼神更亮了,用力的点了点头。
小榆钱儿不干了,“那我不没有兄弟了?就我一个辈份最小,我不干!”
东叔哈哈大笑,“小榆钱儿别担心,等你再长大点就有比你小的啦!”
“真的麽?”
“东爷爷什麽时候骗过你!”
……
尉迟睿在窗外站了许久才离开,忽然之间,他觉得很是寂寞。
第二九章 红袖银烛
尉迟睿想起了小时候,曾经看过无数次的画面。
华贵端庄的母亲抱著幼子坐在饭桌旁,二人不时相顾甜笑,母亲手中的银筷宠溺的夹著菜肴堆在孩子面前,似乎格外的香,“多吃点,再吃一口,鼎儿真乖……”
幼子指指点点,拉长了声音撒著娇,“娘,我不吃这个,要吃那个……”
而大不了几岁的长子却只能远远的站在窗外偷偷的看一眼,然後回去,一个人对著一桌子菜,自言自语著,“你也吃啊,睿儿也好乖,多吃一口……”
不要想!都过去了,全部都过去了!他不需要这些,一点儿也不需要!
尉迟睿蓦地烦躁起来,不想一人呆著,径直去了西院,把一众姬妾全都叫了来。
虽然早就用过了饭,但难得侯爷有兴致,四位姬妾很快都打扮得花团锦簇,满面春风的出现在他面前。一时间莺莺燕燕,各使出浑身解数,娇哝软语,如众星捧月般逗他开心。
尉迟大人左拥右抱,软玉温香在怀,心情好了不少,自己也是有人陪的。
“难得侯爷今儿兴致高,诸位妹妹也在,妾身就添点酒兴吧。”杨碧玉笑得妩媚。
“难道碧玉要歌舞弹唱?”尉迟睿轻佻的手指从尖尖的下巴划过,看著她偏开脸似嗔还羞。
“近日爹爹打发人送来几坛家酿的米酒,妾身本想著治个小小的东道,请侯爷和几位妹妹一起用个便饭。今儿既赶上了,便拿出来献丑,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尚书大人家的肯定是好东西!快拿来尝尝!”尉迟睿很是捧场。
很快米酒呈上,酒色乳白,甜香浓郁。
徐秋雯吸吸鼻子,“奇怪了,这大热天的,怎麽竟有股梅花的香气?”
杨碧玉笑的得意,“五妹妹好灵的鼻子!这米酒是用经冬梅花上的雪酿的,又放了些花蕊进去,所以沾染了香气。家里自起了个小名儿,叫梅花醉。”
“尚书大人真是雅致!酿的米酒也与众不同。”
江文蕙听她得赞,心生妒忌,“可惜我们几个娘家都天高水远的,不象二姐姐这样近,时常都有好东西捎来。”
杨碧玉笑得甚是贤良,“三妹妹太谦虚了,你年初时刚进门,提督大人送来的大毛衣裳,可是极好的,咱们姐妹可都沾了光呢!”
江文蕙只觉面上有光,不再多言。
方怡蓉听了却有些不悦,她父亲在江南虽担著肥缺,但为人极是吝啬,每年送礼不过应付场面而已,谈不上什麽光彩。
徐秋雯笑得倒是从容,自嘲道,“只有我这样的小家小户,从来没什麽好东西拿出手来,倒叫几位姐姐看笑话儿了。”
“你们这是怎麽了?难道永安侯府亏待了谁不成?让你们要靠娘家才有面子?”
听侯爷话里微含愠意,众女马上住嘴,只有方怡蓉心中暗暗称快。
杨碧玉很是机灵,立马笑著赔罪,“侯爷莫恼,我们姐妹不过说笑著玩儿呢!能嫁入侯府,都是我们姐妹几世修来的福气,这才是天大的面子!我先自罚一杯。”
徐秋雯端起了酒杯,“那我陪姐姐一杯。”
方怡蓉也不逞多让,“那不如我们姐妹一起来敬侯爷一杯!”
两坛米酒告謦後,尉迟睿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再看周围众女,个个都是面带桃花,眼似春水,别有一番妍丽动人姿态。
虽然明知不过的表面的歌舞升平,他也宁愿沈醉不醒,“有酒无歌不成宴,秋雯,你来唱一曲!”
“不知侯爷想听什麽?”徐秋雯笑盈盈的站起身来,她出生卑微,别无所长,唯有戏曲一样,是为了讨他欢心,用心苦练而成,倒也颇有韵致。
“不拘什麽,拣热闹的唱一曲就行。”
“那妾身就献丑了。”福了一福,清清嗓子,徐秋雯唱了一支阳春曲,“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相儇相抱取欢娱。止不过迭应举,及第待何如?”
怎麽唱起了这个?
尉迟睿的眼前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下意识的左右一看,却没见到那抹惊心动魄的正红色。
是了,那是只有正妻才能穿的颜色。在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人穿过。
只有一个少年,曾经,笑将红袖遮银烛。
丁亥年十月廿二日。
先皇御赐大婚,永安侯迎娶嘉静郡主,婚礼办得隆重而热闹,那是一片火红的海洋……
“快转过来,让我看看!”洞房里,新郎纠缠著怕羞的新娘。
“不要!你快出去,让我净面改妆!”新娘羞涩之极,举著大红衣袖挡著银烛明光,跺著脚把脸埋著低低的,始终不肯转过来,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清朗,不似女子的娇柔。
“人家是笑将红袖遮银烛,你这算什麽?羞将红袖遮银烛?好啦,快转过来,给我看看!你今天可是我的新娘子,哪有不让夫君看的道理?”
新娘羞得连白皙的粉颈都通红了,“那……那是假的啦!”
“谁说是假的?”新郎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故作的正经,从後面搂定少年的纤腰,在他耳边低语,“我只知道,方才我是跟你拜的天地,我这一生,也只用八抬大轿接过你一个人进门。”
“那……也许你将来还会用十抬、十二抬大轿接别的女人进门!”甜言蜜语总是让人心动,新娘的气息有点不稳了,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不可能!不过若是哪天你要是气跑了,我再用十六抬大轿把你接回来好不好?再多可就违制了。”
“我才不要!”少年羞恼之余口不择言,却又给人抓了把柄。
“不要什麽?是不要气跑了对不对?你既跟我成了亲,当然就要陪著我一生一世!”伸舌轻轻舔了一下新娘元宝型的小耳朵,感觉到怀中娇躯不可扼制的轻颤。心下暗叹,果真是个雏儿,什麽都不懂,想要占有的欲望却越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