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在床榻里,似乎不敢看我。
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籍孺,你可知道,妄议军政,按律当斩。”
他抬起脸,上面倏地满是泪痕,原来刚才是在无声地哭泣:“太子殿下要斩了我么?”
我微微虚了眼,指着门口:“滚!”
表情在他脸上凝固了,他跌下床来,爬到我的脚边,揪住我的袍角抽泣道:“殿下!殿下!你斩了籍孺罢……籍孺不要被送人……籍孺想一直服侍太子殿下……籍孺不想被送人……太子殿下……”
我将他昨天的衣服丢在他赤+裸的身体上,皱眉朝外面唤道:“来人!”
马上有一个兵卒的脚步声想起在门外,不久便推门跪拜,我闭上眼睛:“拉走。”
“诺。”兵士将籍孺一把拽了过去,向门外扯去。
“殿下……殿下……太子殿下……”
我缓缓睁眼,只见室内空空,门庭大开,只剩一地散落的衣饰,帷帐兀自随着徐来的情风地缓缓起伏,孽蝉还在吐着香,一圈一圈,他的嘶喊声仿佛还在耳际回荡……
看着铺上的狼藉,我一时恍惚。忽然想起昨夜的种种,雨中,梦里,冷的,暖的,心中郁卒,我一拳捶上墙壁,我他妈在搞什么!
事后,我仍是召来吕释之商量:“孤昨夜已纳了籍孺,再献给父皇,不妥罢?”
吕释之深深地看着我,沉吟半晌:“殿下可对他有意?”
我对上他如探究般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殿下送自己的美人给皇上,更能显出太子的孝顺。吕不韦曾将自己的爱妾送给庄襄王,诞下一子,便是一统天下的秦王嬴政。庄襄王对吕不韦,可谓终生重用信任有加,”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照舅父说的办。”
吕释之似乎忽然想起些什么:“太子殿下,留侯回长安了,听说是昨夜淋雨,染了风寒。”
我怔了怔。
“还有,臣已派人,将楚王移至燕王府。”
继续停留在燕国的时候,我不再理会楚王,而是一个人游乐般,登上了蓟城远郊的狼牙山,我身后跟着亲卫,一步一步,折荆棘,攀援而上。
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这座山,我上一世也来过。但那个时候,我身前走着经纪人,身后跟着粉丝,心里想着怎么和拍外景的摄影师处理好关系,怎么防晒,怎么向一起拍摄的女演员献殷勤。
而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还是那个我,却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如今,我眼中是浩淼的烟波,层峦叠嶂,涤荡去了我心中曾经的迤逦。
我攀上顶峰,上面有一只我不认识的花,我翻身在它旁边坐下。回首望着紧随在身后和我保持着距离的亲卫……
在绝顶上,我俯瞰着下面的山峦,我好似是一个人,却又不是。
我的身后有吕氏的荣衰,有数不清的太子党的富贵,有万里山河的壮阔。
既然张良都说了那样一句话,看来我已是汹涌澎湃的历史中,最关键的节点,这明明是好事,但从他口里说出的一刻,我还是不禁怔然。
原来,在我的太傅背弃我的时候,我所憧憬的人,也从未依附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球花花~晚上还有一章,正在码,放出的时候可能会有点晚~鞠躬
23
23、第二十三章 回程(已修) 。。。
萧萧车马,苍苍穹顶。三乘的车鸾仪仗,长长地一列,车马后护卫尽随;车辙蜿蜒而前;在一片荒凉的秋意里,留下一点墨色。
这是班师回朝的仪仗,便如同几个月前一般,穿过叠叠的山岳,走在萧萧的驿道中。
我挑开青纹绣龙的锦帘,看车窗外景色,回首见身边的楚王,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目不言。
从我一上銮驾,他便视若无睹般闭上了双眸,似是在假寐。他足下是龙虎腾靴,身上是万马奔腾青龙绣边的朝服,发髻一丝不乱,适才蓟城军士伏他上车时,他丝毫没有因为足疾而落了气势。鬼斧凿刻般的面容,如今仍是毫无表情。
他不言,我不语。就这么默然行驶了半日。
襜帷有些摇晃,每当颠簸时,楚王的面色似乎都会微微苍白。
我低头看见他那只落在车中的脚踝——那日张良来时,已着人将其接好,只是如今仍然包裹着厚布,无法着地使力,作于车驾中,无人服侍,便是难耐了。
我放软自己,卧靠于车鸾内,细软丝帛处,紫纹青络,尽是缠绵意。
随着车程的摇晃,楚王的额上一点一点渗出了细汗。
三骏的飞蹄带着车身汲汲而前,一个颠簸,车身一晃,楚王伸臂扶着銮驾的内壁,努力稳住身形,脸色却已惨白了。
我望向窗外的景色,思绪却不禁飞到了远处,几日前的那抹苍老的身影,终是让我再看清了些父皇。他似乎永远是温情温暖,却在这份温暖下,暗藏着杀机。
不禁忆起那位挂帅上任的新燕王。
原本我对他并无特别的留意,可最终仍是记住了他那张满是沧桑的容颜。
初时的不耐,最后却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知年少时,他是否真如吕释之所说,有那段风流。
还记得授给他燕王印的那一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其实那几日我浑浑噩噩,虽也吩咐了平日里将最好的衣食供于楚王,却仍是心不在焉;
至于籍孺处,我更是至今未去。
离燕前的交接繁杂——结交将领,酒宴歌台,百姓上表,等等一干。
我本就有些应接不暇,着实也忘了籍孺一阵子,对于燕王王印的授予,我也只当走走过场,从未上心。
心里早知道了结局,便也有了念想——反正如今立了,几年后仍是剿灭罢了。
那一日,我在蓟城的城楼上,当着众将校的面,当着满城文武的面,将燕王大印亲手交在卢绾手里。
初时的一瞥,我只道这位新燕王虽身着华服,却仍掩不住乡土气,脸上微微的细纹,黑黄的面皮。
不想下了城楼,他居然跟在我身后追来,张口唤道:“盈儿,盈儿,你莫要走!”
我转身,掩住不耐看着他,他浓眉大眼,轮廓鲜明,黑白相杂的花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细看之下,还算是有神采。他是父皇举义前的老乡,和父皇同一天生日。
他絮絮叨叨地拉着我的手,将一袋栗子交在我的手里:“炒着吃最好吃了。小盈儿小时候,就喊着你娘亲给你做这个,当时我和萧何,你萧叔,还有你姑爹樊哙,每去刘三儿家的时候,都会带这个给你,你记不记得?你娘亲可贤惠了,家里都被刘三儿赌博输个精光,她还跑到外面沽酒给咱哥几个喝。”
我微微一笑,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吕释之却在我身旁开口,声音冷硬:“什么刘三儿,那是当今皇上!这位是太子殿下。”
新燕王脸老脸上一僵,忙道:“是,是,吕将军说的是。”说罢他又深深向我一拜,却有些不伦不类:“太子殿下恕罪。”
我微微一笑:“卢叔叔太多礼了。”
他抬头讪讪,挠了挠脑袋,赔笑道:“你变了好多,叔叔都不敢跟你讲话了。”
我一怔,面上仍是和煦:“卢叔叔如今也身居燕王高位,也要自识身份,为天下先才是。”
他咧嘴:“你看看你,说话都开始掉书袋,我哪听得懂。”
我朝他微微颔首致意,便随着吕释之进了等在城楼下的太子銮驾,驰回燕王府,下人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程长安。
当时见吕释之面有不愉,我心下尚还微讶,便轻笑问了一声,却不想揭开了那样一段过往:“舅父这是怎么了?难道跟那卢绾有芥蒂不成?”
吕释之哼了一声:“他算什么,一介农夫,就凭着跟皇上那点情谊,竟当上了燕王。”
我一怔,微微颔首道:“如今父皇心忧四海,这燕王之爵。自是授予忠心之士了。
吕释之隐忍地看了我一眼,仍是呸了一声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当年在沛县的时候,不就是……不就是……”
我挑眉:“舅父……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吕释之咬牙:“皇上开这龙阳之好,便是在他身上,有次我为了妹妹闯了进去……他们……他们……”
我心下诧异,嘴上却是说:“父皇有几个宠爱之人,也属平常。”
吕释之皱眉:“可……可哪有这被褥之间用的,能当王的?我等披肝沥胆,杀敌浴血,才挣得的爵位,也不过封侯,他一介……更何况,皇上早腻了他了,还让他自行娶亲……”
……
伸手抚上了了銮驾窗槛的边缘……我有些木然,不知为何会想起他。
一幕幕景象,似乎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吕释之的忿然,却让我觉得尤为悲凉。
卢绾是如此招人妒忌,是如此受到父皇的宠爱,他历身血战匈奴,但历史上父皇终是误会了他谋反,他想向父皇解释,父皇却率军诛杀他。
曾经的情谊,到底是新燕王手中的富贵凭证,还是父皇手中的纵横棋子,不得而知。
父皇是真认定了卢绾反,还是为灭异姓王,将谋反之罪加在卢绾身上,亦不得而知。
父皇用人,总是如此,先用后废,就像是一个谜。
曾经和他再亲密的人,他的屠刀,似乎都能毫无犹豫地挥下。
抬眼望向坐在我身边的楚王,只见他周身紧绷,斜阳下照,便如同给他披上萧瑟余晖;冷眼看他,心中也不禁想,他未尝不是和卢绾一般,念着当年父皇的恩情,驻足于当下;却不知父皇心中所虑,已至万世之后。
没有当过帝王的人,终究不知帝王。
又一阵颠簸,楚王难得地咬住了嘴唇,我伸手轻轻一扶,便将他托在了车驾的坐垫中,他的眉眼细细地张开一条缝,看不出深浅,却又闭上了。声音从喉中溢了出来,带着一丝讥诮的冷意:“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不答,只是撤回了手。
再前面便是山路了,我打起帘子望向窗外。车驾渐渐慢了下来,整个銮驾都开始晃荡,帘子随着路途不停地猛烈翻卷。
他终究是一个死局中的人了,张良想拉他,他尚不愿伸手。
自助者天助,自毁者天亡,我已无需花许多心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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