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一个死局中的人了,张良想拉他,他尚不愿伸手。
自助者天助,自毁者天亡,我已无需花许多心思在他身上。
心中对他,并不是没有怨恨;但有句话却说得好,非不愿图也,实不能图也。既然无法下手,又何必多出那许多无谓的情感?
却听一声响,颠簸中他似乎撞上了銮驾的内壁,我俯视着他伸出右手放在他的面前,丝毫不触碰他的衣衫。
他微微抬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意味,我无意忖度;他伸出袍袖,隔开了我伸去的手臂。
收回手,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终仍是转过了脸去。
不由的忆起几个月前,我和他提剑纵马,笑傲苍穹,奔驰数里,走过这片大好河山,如今物是人非。
他不再是那个对着我谆谆教诲的楚王太傅,我不再是他身后听话的学生。
来的时候,我骑马,他陪着我骑马。
回的时候,他坐车,我陪着他坐车。
前面是陡峭的山坡,銮驾冲下陡坡时,楚王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再次撞在车鸾中厚实的内壁上;车驾斜坡转弯,他身子随着歪斜,山势下似乎被掀起一般跌落在地。
我再次将手,向如匍匐般伏在我的脚边的他伸了过去。
手指触到了他的发,如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一缕一缕的黑丝。只是当日,它们束在高髻中,如今,它们散落在木板上。
他的手就在旁边,只需微微一动,便能攀上我的掌心,身下的车鸾抖动,我静静地等待着他。他的手掌却纹丝不动,只是艰难地用手撑起身子,想自己爬回车座。我木然地看着他微微佝偻起身躯的样子。
车驾进入了山区,颠簸的更加厉害,他做了几次无功的尝试后,气息渐渐粗重了,手上也暴起青筋,但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看着坐垫,没有看我一眼。
我无意用他,生杀也是父皇的事;但我无意折磨一个我用不着的人。
猛然伸手,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他身形健朗,我伸臂将他按在我的座旁。
这次他没有打开我的手,只是别过了脸去,紧闭着双目哑声道:“放手。”
我粗鲁地放了手,转去解他腰里缠上的青龙锦带。
他倏地睁眼,防备地看我:“太子……?”
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腰带也解开了一半,
与他腰上的一齐,牵成一缕。
我缓缓地道:“这样,你就不会再摔下去了。”
也许我心中最深的地方,仍是为他留了一席空处。既然我无法杀他,便还是存着一丝侥幸,若他真愿依附我,而非背叛我,那我也并不是不能容他……
他再次闭眼,无言地靠在銮驾中,随着凹凹凸凸的路痕,颠簸着自己的身体。
系在一处的腰带,终还是松垮,他的额上浸出细汗,扶着銮驾内壁的手不由自主地随着跳跃般行驶的銮驾滑动。细汗顺着他完美的面庞流下,一滴一滴,落在车里。
在战马下如履平地的山岳,如今却如此难耐。
见他身形不稳,几乎又要摇晃,我伸手将腰带一扯,便将他的身子拉了回来,不想力道未好,他竟一下子撞在了我的身上,胸口生疼。
回过神来,却猛然瞧见出现在我面前的,他那放大了的俊颜,睫毛几乎要扫在我面颊上,热汗的气息喷在我脖颈处……
我心下一怔,手下便不由自主地微微松了。这一瞬他似乎也毫无防备,只见车形猛一个摇晃,他原本便是撞在我身上,没有挨上多少坐垫,足下更没有支撑,几乎被车势一瞬间抛远。
我和他腰带相连,竟也被他带着一起前跌。
一瞬间天旋地转,我落在了一个温暖的身体上,刚想着挣扎爬起,唇上却温润一滑,我忙用双臂撑起身子,却见身下是楚王惊愕的俊颜,他挑高的眉角,微张的薄唇,闪亮璀璨的双眸直直地看我。
××
注释:及高祖、卢绾壮……相爱也。——《史记卢绾传》
24
24、第二十四章 庆功(已修) 。。。
我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嘴唇,伸出袖子擦干上面的水渍,惊醒般对上楚王微皱的双眸。
撑着手臂,扶上木质的内壁,在不断动荡的銮驾中有些艰难地爬坐起身,却见刚才还拴在一起的两条腰带,却松松垮垮裂成了两半。
楚王衣襟微开,露出华贵的内衬,隐约可以看见胸膛的颜色……
我转过脸,望向窗外:“孤失礼了。”说罢我将手交在他的面前。
我就这么举着手,半晌,一缕炽热却覆了上来,上面满是刀剑的薄茧,我收掌用力,一把将他往上拉起,他终是跌落在銮驾的坐垫中,微微有些气喘。
我垂目,淡淡地道:“还好罢?”
他冷冷的声音夹杂在车轮的辘辘转动声中:“放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转向他:“我放了,你又摔下去怎么办?”
他沉默了半晌,伸手拉好半敞的衣衫,似是回了我的话,却又像是说他自己:“苍天佑我,何须人助。”
我闻言,看进他的眼,缓缓地放了手:“你莫要后悔。”
说罢我闭目在车鸾中假寐养神,这座山头已经快翻过了,后面也没什么陡坡险崖,却也不乏小他坐在我身旁,却总是随着车势,身子不由自主地碰上我的大腿和侧臂。
渐渐平缓的车势中,我几乎要睡过去,但脑中仍是牵出一缕清明。揉上眼睛,打帘外望……
这……不日便能到皇城了罢,不知是何等景象。
……
……
远远便望见了出城迎接的仪仗——竖着“劉”字的大旗,密如山林,在风中个个张扬,飘扬的旌旗后,隐约可见仿佛隐在远山中的长安城垣。
浩荡的队列,排列在那里,只见最前一人头戴玉冠,似乎是迎接的臣子,离得太远,瞧不甚清,却依稀见得到身影的靓色。
渐渐地驰近了,执御者是恶来,他一路疾驰,终是在临近迎接仪仗的地方猛然停下。
车中随之一阵晃荡,见楚王又不稳,我无意辱他,也无意让他在车帘打开时,于众将面前失了威仪风度,便伸手从他的后腰拦住,想固定住他的□。他似乎也知道我的用意,便用力撑上我的手臂……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伸在了竹帘的下方,一瞬间便将竹帘掀了起来,一个笑意的声音道:“臣恭贺太子大捷!”
我的手僵在了楚王的腰上,楚王的手正扶着我的手臂……蓦地耳边的楚王一声暴喝:“不知礼的狂徒,你不懂先禀报后请的道理么!”
我回神,对上一双饶有兴致的丹凤眼,他似乎毫不在意楚王的话一般,似有似无的目光来来回回在我和楚王身上逡巡,我和楚王同时松了手。
陈平身着华服,轻佻细眉,对楚王拱手道:“楚王殿下息怒,在下打扰了。”说着他便一手放了竹帘,帘子刷的一声落了回去,隔开了内外的空间。
我叹了口气,对身旁的楚王道:“孤先下去了。”
一出车鸾,只见当空的烈日。
仰头望向长安高耸的城垣,遮天蔽日般在焦野上投下阴影,踏上匍匐在地的人梯缓步而下。只见前方两侧兵甲尽身,长长的一列,拥簇护卫,一直通到尽头城门的弯拱下。
陈平近身望了我身后一眼,却是行步而上,紧随着我,在我身后侧笑道:“皇上正在城楼里等着太子,准备为太子接风呢。”我点点头。
正衣抬步而前,两侧兵甲尽跪。
仰面,望向城楼高处的巍峨,我行步穿过城垣,只见长安内一片开阔,一片融融,一片嘈嘈。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沆瀣横流却永远属于我的家。
心下喟然,转身直上至城门。
我的步伐迅捷而沉稳,对着负手而立的玄色背影,我屈膝弓腕,垂首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身影高拔,宽胸厚肩,立在城门上如一把玄铁铸的黑剑,日光反射出他束起的华发,仍如暮鼓般沉稳。
父皇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撑着手臂望向城下的仪仗,挥开袍袖直指我的銮驾,皱眉道:“楚王怎么还没下来?”
我垂首:“禀父皇,楚王得了足疾。”
父皇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转身,玄色纹龙的靴子踏在我的面前,狠狠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随他下城,却见他大步踏着地上的泥泞和尘土,仿佛不在意自己的龙袍被沾污一般,向我的銮驾走去。他朗声笑道:“楚王,朕亲自来扶你下车。”
帘子掀起一角,露出楚王下摆的衣袍,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陈平忙为父皇将竹帘挽起,父皇一脚踏在人梯的背脊上,抖开袍袖,宽大的龙纹垂在他的身侧,他伸手给楚王:“来——”
楚王微微颔首:“皇上太多礼了。”说罢便将自己的手交在父皇手中。父皇似是小心翼翼地牵在掌心,扶他下车,满目的关怀注视着他的脸,眉头微微皱起:“朕听说你得了足疾,心下难安,夜里也是辗转反则……朕已为你在楚王府中留有御医一名,技盖扁鹊,还望楚王能早日康复。”
“多谢皇上。”楚王微微一怔,神色却暗了些,只是垂首。
父皇将一只精致的檀木手杖交在楚王的手上,楚王顺势接过。父皇欣慰一笑,仍是弯臂扶着楚王,向前走去,步伐沉稳:“既然你身染足疾,这几日就安心在府中调养罢,不用上朝议事了。”
楚王顿步,抬眸直视着父皇,缓缓开口,声音不低也不高:“这么说,皇上是要软禁臣了。”
父皇苦笑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只不过让你能好好治病而已。”说罢父皇松手,退了一步,楚王站立不稳,只能将手杖撑在地上。我站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这一幕。
父皇挥了挥袍袖,向左右怒道:“还不快扶楚王下去歇息?”
马上有军士从左右架着楚王,一辆属于诸侯王规格的车驾停从城中行驶而出,楚王便在他们的拥簇下,上了车,父皇转头对陈平道:“着御林军二千人守卫楚王府,不得有闲杂人等进出。”
陈平微微一笑,躬身作揖道:“诺。”
说罢父皇朝我行步而来,他搂住我的肩膀,笑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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