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我究竟是谁,仍是挥手打掉了我手中的花:“我才不要呢,你是恶人。”
说罢他又窜过了我身边,去拉跪在不远处的宫娥和宫监:“再来,再来。”
我带着笑意地看着他们玩耍,直到有一名未央宫的宫娥前来在我的耳边恭敬地禀道:“太子殿下,回宫用膳么。”
转过脸,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汉宫中一日只有两餐,下午母后便回宫了。
我再次走进她的寝宫时,她正坐在窗前,竟没有换过衣衫,身上仍是那件像战袍一样的黑裙,她的目光对着残阳落日,夕阳的余晖照在她坚毅的面容上,看上去好像一座雕像。那把青铜剑就放在她面前的案台上,在残照下发出夺目的寒光。
“母后?”站定,我尝试着开口。
她并没有看我,只是眺望着远方淡淡地道:“皇上旨意已下,已在今晨快马送至楚王辖,无可挽回了。”
我怔怔地道:“萧丞相也说无可挽回么?”
母后仍没有看我,只是注视着窗外的红云残日,脸上好像带了一层金辉的面具一般没有波澜:“不错。”
“萧丞相还说了什么?”我有些急切地问道。
母后看着天边最后一朵燃尽的红云中如血的残阳:“萧丞相还说,事问萧何,计问张良。”
有什么东西隐隐地在我的胸中汇集,我在她面前跪了下来,郑重地请求道:“母后,请允许我去留侯府!”
母后闻言猛然站起,在我的身边来回地踱步。她的靴上沾着泥泞,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脚步,她停在了案台旁,伸手缓缓地抚摸着青铜剑的剑身,刷的一声,寒光出鞘,照耀着她双目间窜起一道半尺长的白光,她微微眯了眼,看着寒光乍起的剑身,勾了勾嘴角,带出冷峻的线条,半晌才怔怔开口了:“萧丞相预料的果然不错。”
“什么?”我望向她的脸,她的剑。却见她行步而来,停在我的面前,挡住了阳光。
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为何人们那么畏惧她了,她的黑发垂了下来,伴着黑色的袍袖,冷厉的目光,一瞬间,我以为看到了地狱中的修罗。
她双手捧起我的脸,深深地看我:“你果然自请去留侯府。萧丞相说,若是听了这句话,你不自请去,那只有用中下两计了。”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玉佩,转身交到我手中。指尖的触感,却是冰凉。
她闭上了眼,轻轻地道:“执此可径入留侯府。”
我点了点头,拿着玉佩转身便往外走去。
“盈儿!”她忽然在我身后喊道。
我转身。她快步上前,她将那柄清寒的宝剑交在我手中,手臂坚强而有力。她的瞳中映出宫内的烛火,那是跳动的火焰和燃烧的希望:“萧丞相言于我,道你有帝王之志。莫教你父皇失望!”
我没有听懂:“什么?”为什么又是萧丞相,又是父皇?
她缓缓地垂下了眼,遮住了那双包含期望的双眸:“没什么,你去吧。”
我点了点头,带上了母后的心腹宦者,往宫外奔去。
一路上车轴辚辚,在太阳落入沉霭前,我的车驾停在了留侯府的门口。府座并非气势恢宏,却有一股古朴清幽透了出来。
身旁的宦者帮我敲响了留侯府的大门,过了几乎一盏茶的时间,门才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仆,满脸皱纹如黄土沟壑。我身边的宦者走上前去:“太子殿下前来,还不快开门迎驾。”
那老仆摇了摇头,冷冷地道:“我家主公,久病在床,不问朝政已多月了,府上实是晦气之地。太子金玉之身,怎可踏足此处?”说完,“砰”的一声,门就被关上了。
新朝刚立,仆从眼中只有主公,没有皇家;“普天之下莫非皇臣,率土之滨莫非皇土”的观念也并没有确立,边疆四处,还布满了异姓诸侯王呢,他们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丞相,自己治理自己的邦国。但即使如此,这名老仆的态度,还是让我有些惊讶,至少他并不敬尊者。
宦者刚要再次敲门,便被我拉住了,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刚才的拒绝让我从未央宫中出来时的满腔热血冷却下来,大脑也清醒了许多。看来留侯府的大门,也并不是那么好进。留侯此人,亦是当世高人,我如此般没有准备的前往叩门,也许并非幸事。
“走吧……”我微笑着对那名宦者说:“孤好久没逛逛这长安城了。”
我坐在马车里,马车将长安城转了一圈。看着鳞次栉比的新起的街道,我近日发生的事件一道一道地开始梳理。
等车驾再次停在留侯府门口时,已经月上中天了。这回我正了衣冠,亲自敲门,黄铜的大门环在月下泛着青光。敲门声响起不久,门就从内测被吱吱呀呀地打开,如同夜中的呜咽,开门的仍是那名老仆。
我默默地将母后给我的玉佩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他便微微开了门的一隙,我侧身进了门去,那名老仆打了个哈欠,竟径自离去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大大的庭院,汉朝的建筑布局我本就了解,深深吸了一口气,便选准了方向,向府中的主卧走去。
一道一道的门,一道一道的槛,我抬步迈过,并回手将门掩好。
再前面,似乎有人迹。
将前面的门轻轻推开,一股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只见里面青烟寥寥,罗蔓横织,原来在桌角的上,摆放着一只吐烟的瑞兽。
隐隐绰绰的帘子里面,有一张床,一个人躺在上面,看不清虚实。
我咳嗽了一声。
“何人扰我清梦?”帘内传来有些沙哑的声音,隐隐约约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撑着手臂坐了起来,长发顺着他的脸颊一直垂到床上,四散开来。
他伸臂,刷的一声拉开帘子,身上披着一件耷拉的白袍就走了过来,露出了一大片胸膛,在月光下隐约可以看见纵横交错,如深沟般的疤痕。
近了,我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果然如史书一般记载,他长了一张“女儿面”,据说正是因为如此,智计百出的张良才无法像韩信那般在战场上引军杀敌,而是只能做一个帷幄之中的谋士。
我拱手作揖道:“在下刘盈,拜见子房先生。”
因为改变了这段历史,我终将被废掉而死么,
我并不知晓。
前路茫茫,我却看不清丝毫。
我在大雾中伸出双臂如盲者般探寻,想要找到出口……
我无法放弃自己的命运……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能直面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花!!!都霸王俺俺都米动力鸟~
5
5、第五章 定计 。。。
他站在我的面前,淡淡地道:“原来是太子殿下,臣失礼了。”
他边说边抖了抖白色的袍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引着我来到了外室。房中有一塌,一盏明烛,我再次向他一揖,依礼跪坐于塌,双手握拳合于膝盖上。他便也跪坐在了我的对面。
“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恭敬地道:“子房先生机谋过人,如今父皇已经下旨,教楚王为我太子傅,请先生教我。”
他朝我低了低头:“太子妄谬了,楚王集天下之杰,太子集天下之贵,这是大喜事,何虑之有?”
我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虽然我知道韩信的结局;戚夫人日夜陪伴父皇,父皇的心思她也能猜到一二;母后十六岁嫁于父皇,对于父皇的秉性,可谓知之甚详;可……留侯张良投奔父皇的时候,父皇已是厉兵秣马,指点江山的枭雄了,并对张良之议,从谏如流,难道如今……他……竟真不知父皇对楚王信的打算么?
却见张良缓缓地道:“太子面露忧愁,臣不知是为何?太子尊贵,百年后便可继承君王大统,有何可优?又有何可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我说,我知道父皇想除去楚王,我担心被连累,太子之位不保么……
难道我说,我从异世而来,改变了历史的痕迹,却不知自己将要往何处去,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么……
我跪坐起身,双手抚地,向他磕了一个头:“深夜到访,实为失礼,竖子适才礼数不周,叫子房先生见笑,可刘盈确是无计可施……”说罢我抬头诚恳地望着他,只见烛光照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胸口蜿蜒的刀剑伤看上去有些凄厉,我道:“请先生救我。”
张良身侧避过,也对我行了一个跪礼:“臣不敢受礼。”他顿了一下:又道:“太子自汉王时,已立四年,乃国之根本;如今天下初定,定方能安人心,不宜变动,此为其一。其二,太子乃皇后之子,皇后女中豪杰,虽数年之内,定有波折,但定可保太子无虞,太子又为何自辛自劳,奔波求援?”
原来,我的处境,他竟是都知晓。
胸中虽有千言万语,但如今他提出的问题,我却无法回答。难道我说我不再是从前的刘盈?难道我说我不愿再做龟缩在母后翅膀下的小鸟?不知如何回答,我只能斟酌着字句:“母后育我数载,我不忍辛劳于她。”
他看着我,缓缓地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请回吧。恕臣不远送。”
说罢他起身,宽大的白袍如风般飘逸,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在□染重疾,早就醉心于黄老之术,已无心天下事久矣。”
我闻言不禁一怔——他自建汉后便常常称病不朝,难道不是谦虚慎行,难道不是怕兔死狗烹么?
是啊,他是立国的大功臣,除了王他已封无可封,爵位上已无法再进一步,他年纪轻轻,却已英雄末路。天下不再是他的跑马场,那个让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场已经不在!他怎么会不懂韩信的处境?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道旨意的意义?
全身惊出一身冷汗,我差点被他骗过。
“先生!”我大声道:“为人君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父皇如此,我亦如此!”说罢,我将背上的青铜剑刷地抽了出来,掷于地上,没入这青石板中,刀锋犀利,竟有一半的剑身埋入青石板之下,另一半嗡嗡作响,震动不止,在黑夜的烛光中,闪动着耀眼的金色。
他的脚步顿了下来,转身怔怔地看着我,他深深吸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