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点,霍炎只觉得心痛如绞,象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横戳直刺,又象被无数条毒蛇在肆意撕咬,丝丝缕缕,深入骨髓。
而那痛,最终又全部化成了恨与怒。
“这折子,怎么到的你手里?”霍炎咬着牙,一字字道。
“你也猜也猜得出,这些人用的是专折密奏,否则也不可能绕过兵部,直接送到皇上面前。”冯均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不是这样,在兵部就给我截下了。不过皇后的耳目灵通,当晚就把折子抄了一份送到公府,令尊看了以后,只当不知道有这回事,立刻以你的名义拟了道密折上奏,指控卫昭不守军法、结党营私、勾结外敌等几款罪名。皇上见你们先后上奏,互相攻击,一时也难分是非曲直,便下旨命我借劳军的机会查办此事……至于怎么办,那就要看你的了。”
霍炎轻轻冷哼一声,“你也会听我的话?”
“这里是你的地方,我想不听也不成啊。”冯均不急不火地微笑道,“就算我想砍卫昭的脑袋,可如果你要护着他,我还能动得了他一根汗毛?自然是全听你的意思。”
霍炎不出声,闭眼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出神良久,才睁开眼睛看向冯均,缓缓问道:“照你的意思……是想怎么样?”
冯均摇头失笑,“我哪里有什么主意?说来都是令尊的意思。这一次对付丁延之,要远比预想中来得棘手,他始终硬挺着不肯认罪,再加上周相国那一派明里暗里也没少阻挠,直拖到现在还是一个僵局。霍家这几年虽然势力扩张得极快,但是毕竟根基还浅,不如周家的根深蒂固。如果不赶快扳倒丁延之,彻底掌控北疆的军权,只怕会有很多支持咱们的人会退出阵营转为观望,甚至倒向周相国那一边……”
“这些我知道。”霍炎不耐烦地打断了冯均的话,“有话直说,不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好,那我就直说了。令尊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正好彻底铲除丁延之在北疆的势力,又可着落在卫昭身上挖出丁延之的罪状,一举两得,事半功倍,只看你肯不肯配合了。”
“他想我怎么做?”霍炎沉着脸道。
冯均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又摸出一只封袋,打开,然后推到霍炎面前。
“只要你照发这一道折子,剩下的事,一切交给我就好。”
霍炎扫了一眼冯均,取出折子看了一遍,便冷笑着往桌上一丢。“我这里的事,你们倒是清楚得很。”
冯均面不改色地笑道:“不过是令尊对你的关心。”
这样的关心不要也罢!一想到自己在北疆的一举一动,京城竟全部了如指掌,霍炎便觉得后背一阵隐隐发麻,仿佛被人时时刻刻地紧紧盯着,再也没有半分自由、半点隐私。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监视,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行!
“回去告诉他,以后别再盯着我。”霍炎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冯均的眼睛,一字字道。
被霍炎冰冷凌厉的气势所慑,冯均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连连应声。
可是仍没忘了问:“这折子……”
霍炎没有马上回答,凝视着桌上的两份奏折,眼中的神情瞬息变幻,复杂莫测,尽管脸色仍阴沉如水,却迟迟没有作出答复。
直到此刻,他心底的本能仍不愿相信,那个气度高华、胸襟宽广、仿佛什么都不计较、心中只有家国百姓的人,会使出这种两面三刀暗箭伤人的手段。
卫昭啊卫昭,我是否应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一向习惯于当机立断,霍炎还是第一次如此踌躇。
“怎么?霍世侄,看来你还是不大相信卫昭会背着你暗地捣鬼?”冷眼旁观了一刻功夫,冯均突然打破了沉默,“抄来的折子或许不可靠,亲笔的书信总不会有假吧?如果你还有疑问的话,不妨再看看这两封信,是不是他跟别人商量怎么解救丁延之,还有怎么对付你的。”
即使再不情愿,霍炎也不得不承认,信上那清秀挺拔的字迹确然是卫昭的亲笔。
至此心中再无疑问。
咬一咬牙,霍炎终于作出决断。
第九章
早春时节,北方正是积雪初融,余寒未尽。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道路被连绵的细雨浇得泥泞不堪,反而比积雪载途时更加难走。尤其是车马频繁的那条驿道,地面早已被轧得坑坑洼洼,辙印深陷,车辆行走在上面异常颠簸,简直比步行还要辛苦。
遇上这样的天气,路上的行人也只能叫苦连天地自叹倒霉,盼望着早点赶到下一个市镇,好能喝上一口热水赶赶寒气,歇息片刻。偏偏这大道实在泥泞难行,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地磨。
在这群埋头赶路的行人中,有一队车马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一队人并不多,总共只有三十多人,但是个个勇武雄健,佩带兵刃,就连乘的马匹都高大雄壮,矫健非凡,一看便知不是寻常行旅。别人都是慢慢赶路,只有他们仍旧照常纵马奔驰,旁若无人,把地上的泥浆踏得四处飞溅。路人纷纷闪避之余,无不对之侧目而视,在心里暗暗猜测这一队人马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队人马中间,却夹着一辆简陋的马车,看上去简直象是用几块木板草草钉成的,车壁上到处都是缝隙,连个窗子都没有,拉车的却是两匹雄健的骏马,照样跟着大队奔驰如飞,看得叫人忍不住担心,会不会把后面的破车颠散了架。
一路急驰,终于来到一个小小市镇。这队人看上去气派不小,象是舍得花钱的,却偏偏对几家体面象样的客栈过门不入,挑了家最小最偏僻的客栈住了下来。几十个人全挤在包下的一个跨院里,简直连打地铺都睡不下。
草草安顿下来,脱去身上的油布雨披和半湿的衣服,换过干衣,又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卤肉面,众人才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懒洋洋地正想躺下,领头那人开口道:“去看看马车里的犯人,给他拿点儿水和吃的。”
“头儿,这还用得着你操心?”有人在角落里嘻笑着应声,“他那下属早就给他送去了。”
“只怕他送不进去吧?”那头领转头瞟了眼窗外。果然,林冀手捧托盘站在马车厢外,正神情愤怒地跟看守马车的两人争执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渐渐连隔着窗子都听得见了。
那头领皱了皱眉。“小吴,你过去一趟,给犯人送点水和干粮,顺便把那家伙赶走。吵吵闹闹的,还不得传到外面去?”
小吴应了一声,随手抓起一只水囊,又从干粮袋里摸了一只冷馒头,一边抛上抛下地玩着,一边慢慢向外走。
走到马车旁边,大模大样地对仍在跟看守纠缠的林冀道:“喂,挡道的,赶快回你自己屋里老实呆着,别在这儿捣乱,我就给他拿点吃的。你再闹我可就不管了。”
林冀身为卫昭的副将,在武卫军中也算是一呼百应的高级将领,几时受过这种肮脏气?但这时也只能忍气吞声地退开几步,好让小吴过去送饭。
看到他手里的冷馒头,林冀脸色一变,愤愤不平地低声叫道:“你们就给他吃这个?!”
小吴嗤的冷哼一声。“怎么着?你以为这是在你们营里,还想让我们大鱼大肉地伺候着?要是嫌这馒头不好,我还就不给他送了,你自己找好的去。”
听到这句话,林冀立刻住了声,恨恨地盯了小吴一眼,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看着林冀无奈的背影,小吴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才打开车门上的大锁,低头钻进了车厢。
因为没有窗,车厢里面光线很暗,只有从四壁的缝隙中透进来的细碎光亮。卫昭就靠在角落的暗影里,双手被铁链固定在板壁上,微垂着头,脸色苍白,看上去象是已疲倦不堪。听到有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都没抬一下。
“喂,装什么死?快点吃东西了。”小吴把水囊和馒头丢在地上,过去解开紧绑的铁链,“别磨蹭,你可只有半个时辰。”
说着转身便出了车厢。
随着铁链的哗然垂落,卫昭的身子也顺着板壁缓缓滑倒,软软地委顿在车板上。
他确实是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那些人捆缚的方法甚是恶毒,铁链的位置不上不下,恰恰使他的身体既无法站直,又不能坐下,只能屈着身子勉强半站半挂在板壁上。这个姿势极为辛苦,一时半刻还可支持,时间一长,便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难当,关节更是象针扎一般疼得发麻。再加上马车一路上颠簸得厉害,更是震得人象散了架一样。几天下来,卫昭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自己都不知道这漫长而艰苦的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春寒料峭,四处漏风的马车厢里寒意侵人,他却连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浸得湿透。
整整一天没进饮食,卫昭确实已经饿了,嗓子里更是干渴得火烧火燎,迫切地需要清水的滋润。挣扎着摸到地上的水囊,手上却是酸软无力,竟颤抖得拧不开水囊的塞子。试了几次,卫昭终于放弃了努力,伏在地上轻轻喘息着,唇角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他早就知道,这次落到冯均手里,必定要吃上不小的苦头。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离京城还有一大半路程,自己就已经被折腾得如此狼狈。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象是纵横沙场指挥若定的大将军,简直跟奄奄待毙的囚犯也没什么分别。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撑得到京城。
不是想放弃,只是……
无力地闭上眼,卫昭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体力正在一点一滴地不断流走,已经接近耗竭的边缘。
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意识陷入一片昏暗。
当小吴再次钻进车厢时,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禁意外地怔了一下。
看看地板上原封未动的馒头和水囊,再看看脸色惨白、双唇干裂、伏在地上晕迷不醒的卫昭,小吴也觉得有些不忍,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托起卫昭的头,拧开水囊的塞子向他嘴里灌了几口水后,才又拾起地上的铁链,把他捆缚在车壁上。
“唉,其实你又是何苦来?”见卫昭睁了一下眼,好象恢复了几分神志,小吴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道,“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已落到冯大人手里了,何必还硬挺着不肯低头?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其实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