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算那些探道的是斥候,可他们离主队才二三十米的距离,等他们发现了敌情,我们早让人包饺子了!”
纪平澜知道武哲说的有道理,只是他没办法跟武哲明说这么做的缘由,也只好努力忽悠:“详尽的侦察会拖慢队伍的速度,我们不能浪费那个时间。”
“哦,那就干脆不侦查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连猎户都不愿来的深山老林,怎么可能会有鬼子。”忽悠不了纪平澜就干脆耍无赖了,“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可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我出发之前就说过,这一趟就是去玩命的,你要是害怕了,趁现在还走的不远,转回去找周营长一起逃命好了。”
武哲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本来他已经有了带上自己的兵单干的意思,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被纪平澜这么一挤兑,周围的士兵都已经用鄙视的眼神看他了,他若退缩的话以后在军队里都抬不起头做人了,谁还会跟他走?
纪平澜转过脸不看他:“没事的话就回你的岗位去,我记得我给你的任务是殿后。”
“……行,你行!”武哲不得不承认,他让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给摆了一道,“我倒要看看,团座大人打算怎么玩我们的命!”
说罢冷哼了一声回后队去了,纪平澜无奈地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转头去找何玉铭:“看来他对我的印象算是差到底了。”
“那你打算怎么挽回呢?”何玉铭笑眯眯地看着他。
“再说吧。”纪平澜烦躁地整了整帽子。
、伏击(一)
武哲觉得这个菜鸟团长闭着眼睛在敌占区里瞎撞是找死,不过暂时看起来他是白担心了,这一路走下来还真的就没有碰上半个日军。
在山林里安然无恙地走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停下来扎营休息。
夜间不许生火,士兵们只能就着山泉啃干粮。吃饭的时候纪平澜环顾一圈没有看到胡宝山,心想这土匪头子刚受到了失去亲人的打击,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就向何玉铭问了方向,起身去找。
胡宝山避开了所有人,缩在一个背风的小山坳里,点了个小火堆在烧纸。
纪平澜找到他的时候,胡宝山正跪在火堆前面旁若无人地喃喃,撕着手里的一本笔记本:“舅啊,你先走一步,四儿也没点纸钱给你烧,回头再给你补上。”
接着他又拿出腰间的水壶,拧开瓶盖倒了一些在地上:“不是你平时爱喝的绍兴黄酒,别见怪。四儿要去杀鬼子给你报仇,等四儿报了仇,回头再好好给你送终。”
这样的胡宝山让纪平澜看不下去了:“胡营长……”
胡宝山又给火堆磕了个头,才抹了抹脸转回来,声音沙哑得都不像他了:“干什么,你来看我笑话吗?”
纪平澜一想也是啊,我吃饱了撑的来管这混球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免得你把林子点了。”
胡宝山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居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看他那个心如死灰的样子,纪平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从来不会安慰人,只能别扭地说:“你……节哀顺变吧。”
胡宝山呆呆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火堆,也不知是说给纪平澜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爹妈死的早,从小就是二舅把我带大的,他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我本来应该好好孝敬他的……二舅身子不好,我知道他怕拖累了我,老不肯治病,总想自生自灭算了,我就一次次地骗他,说二舅你不能死啊,小四离不开你,没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骗得久了就把自己也给骗了,现在二舅没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后就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了……”
这样的胡宝山实在是让纪平澜不习惯,那个平日里脸皮比城墙还厚,总是咧着笑跟他扯皮的土匪头子,现在这模样倒像个被抛弃的孤儿,茫茫然地木在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胡宝山回头看着纪平澜,好像真的拿不定主意:“二舅的丧事该怎么办呐?他连个全尸也没落下,我不知道这样的该怎么办啊……”
纪平澜在战场上见过很多生离死别,他知道能冲淡这种悲伤的,除了时间,就是仇恨。所以他蹲下来拍拍胡宝山的肩膀:“先别想那么多了,现在紧要的是给你二舅报仇。”
胡宝山茫然地看着他:“鬼子那么多,我也不知道上哪去找我的仇人啊。”
“没有人是故意冲着你二舅来的,如果不是日本侵略中国,就不会打仗,你二舅也就不会死,你明白吗?”纪平澜盯着胡宝山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所有踏上中国土地的鬼子,都是你的仇人。”
胡宝山没有说什么,转身看着只剩下一点余烬的小火堆,半响才抹了抹脸说:“别告诉老三。”
然后他拿起枪默默地回到了队列。
其实他并不需要纪平澜安慰什么,十几年刀头舔血的日子,胡宝山早已见惯了死亡。连槐一直这么病怏怏的,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
刚才他是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的小四,等他擦干了眼泪,重新站到众人面前,他仍然是弟兄们的老大,独立团的营长,悍匪胡宝山。
一夜无事,第二天独立团继续行军,爬到一座山的半山腰时,何玉铭叫停了部队。
当“原地休息,不得喧哗”的命令传到后队,武哲满心疑惑,出于觉得纪平澜又出什么幺蛾子的不信任心理,他赶到前面去询问,却看到以纪平澜为首的军官们正围成一圈商量事情。
在这个圈子的中心,何玉铭用两个弹药箱当桌子,铺开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手绘地图,看墨迹还是最近画的。
何玉铭指着其中一点说:“我们的位置在这里,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到一条公路,如果这一带有日军经过或者停留,他们一定会走公路。现在日军新胜,注意力都在前线,不会浪费兵力广泛布防,假如他们在山上有哨点,我估计只会在这几个制高点上。”
何玉铭拿钢笔在地图上圈了几个小圈:“胡营长,你手下应该有许多擅长在山地里活动的士兵,找些身手好的到这几个点探探,有暗哨就除掉,不许开枪。”
胡宝山点头就去了,何玉铭继续说:“大部队留在原地等候,小澜,你随我到山脊上看看地形。”
其实何玉铭会停下来,纪平澜就知道一定有情况了,他们爬上山脊,纪平澜半蹲在树丛里拿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观察山下。
对面的山上果然有一条绕山而建的简易公路,如今被山洪冲垮了一段。公路上一溜儿搭着几百个帐篷,堆放着各种物资,还停了许多画着膏药旗的军车,车后面拖着重炮。一些民夫正在修路,日军士兵拿着枪在旁边看着。
看来是一支想要走近路的日军被山洪堵在了路上。他们人数众多,守备森严,甚至在公路上搭了机枪巢,似乎谨慎得有些过份了。
何玉铭在他旁边轻声地说:“运气不错,是条大鱼呢。”
纪平澜草草地看了一圈:“人太多了,至少有两千人,我们吃不下。”
何玉铭在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匪夷所思的距离监听着公路上的一切,并且告诉纪平澜:“一共是两千四百人,两个日军大队。你看那个营房,有两个哨兵把守的那个,里面是日军少将上野晴川,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不过少将的军衔摆在那里,干掉了也是大功一件。”
“怎么干?”纪平澜惊讶地转头看着何玉铭,何玉铭的语气轻松得就好像下面的两个日军大队是案板上切好的菜,就等怎么下锅了。
“这要问你呀,纪团长。”何玉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纪平澜默然,确实,有些事情何玉铭即使有能力也不会帮忙,他不能太依赖何玉铭了,这是他自己的战争。
这时候武哲也爬上来了,正好听到两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
“在这个距离,我应该可以一枪打死他。”纪平澜说。
“然后人数是我们四倍多的日军会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地扑过来。”何玉铭说出后果。
“让武哲跟胡宝山他们先带人埋伏好,我打完了就把鬼子引到埋伏圈里去,你看怎么样?”
“太天真,你一个人能带着两千多人跑?”
“鬼子料不到我们有这么多人,总不会一口气全扑上来吧,如果他们分批过来我们就可以分批消灭掉。”
“被反消灭的可能性也很大。”
“军事行动总是需要冒险的。”纪平澜说,“我记得不久前经过的一个山谷,形状就像个口袋,日军的重炮在山里根本挪不动,要追击我们就只能带单兵武器,只要我们先到那个山口设伏,日军来再多的兵力也铺不开,只能分批进来挨打。”
“看来你已经养成了随时主动观察地形的好习惯,不过考虑问题还是不够周全。”何玉铭继续尽参谋的职责,“比如说,他们呼叫飞机轰炸怎么办?”
“……那只有夜战了。”
“等等……”武哲终于忍不住插嘴,“你们要打下面的鬼子?”
纪平澜奇怪看了他一眼:“不打鬼子我们跑这么远来干什么。”
武哲觉得别人说他打起仗来像疯子真是冤枉他了,眼前这位绝对比他疯多了,见过不怕死的军官,还真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于是他转向何玉铭寻求支持,他还不至于看不出独立团究竟谁说了算:“何参谋,你不会由着他乱来吧,打鬼子我不反对,可照纪团长的意思还打算亲自当诱饵,独立团难道没人了吗?”
“武营长,我们刚才看到一个少将军衔的军官进了帐篷。”何玉铭说,“独立团确实没人了,小澜是全团枪法最好的,在这个距离只有他有把握一枪命中,狙杀那个目标。换你是团长,会不会亲自冒这个险?”
翻过山顶就是山坡的背阴面,树木长得稀稀拉拉,他们要是再靠近公路很可能被发现,的确只能从这个距离开枪,也的确翻遍全团上下都找不出一个神枪手可以代替纪平澜。
虽然这样一来纪平澜回不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武哲也无话可说,因为毫无疑问地,换他也会这样做,哪怕明知是拼死,用一个团长的命换个少将也值得。
不过武哲仍然感到心寒,何玉铭这么个一派斯文儒雅的书生,平时看起来跟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