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武哲仍然感到心寒,何玉铭这么个一派斯文儒雅的书生,平时看起来跟纪平澜又相当的亲密,没想到他却可以这样平静地叫纪平澜去送死,真是人不可貌相。
、伏击(二)
伏击的部队由武哲带走了,纪平澜很放心,武哲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在行军布阵的方面只会比他做的更好。
至于亲自带人去摸哨的胡宝山,自然有人会通知他。等胡宝山干完摸哨的工作,赶到伏击地点会合时,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四下里找了一圈,然后找武哲质问:“何参谋人呢?”
武哲一直在忙,也是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何玉铭不见了。
胡宝山骂了一句娘就要去找,马三宝死活把他拉住了:“胡营长,胡老弟,你听我一句劝,都到这时候了,你再去找也迟了,搞不好你前脚出去,鬼子大部队后脚就杀过来了,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参谋肯定是跟团长在一块儿呢,团长会照看他的。”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胡宝山眼睛都气红了:“他娘的他就那么看重那个混小子,死活都要跟他在一块儿,啊?你们这么多人,谁也不拦着他?”
“当时那么乱,我们也是没注意到啊。”马三宝说,“要不,你再等会儿,说不定……”
“闭上你的臭嘴!平时左一个参谋右一个参谋叫的比亲娘老子还亲,现在他有危险了,就全他妈成了缩头乌龟,给老子让开!”胡宝山甩开马三宝就跑了出去,周围那么多人楞是不敢拦。
武哲也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任性的土匪头子犯抽,因为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何玉铭、纪平澜和胡宝山都回不来了,那他就是独立团的最高长官,就可以带着这些人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纪平澜趴在山顶上,架好了他的狙击步枪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他也说不准少将什么时候会从帐篷里出来,反正肯定会出来,帐篷里又没有厕所。
这种等待其实很考验人的毅力,但纪平澜却十分镇定,因为何玉铭就在他身边。
只要何玉铭在,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他也不会觉得时间难熬。
太阳慢慢地偏西了,日军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少将再次离开了帐篷。之前他也出来过一次,但纪平澜没有动手,时间太短怕胡宝山他们还没准备好。
而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等了,纪平澜迅速将子弹上膛,在狙击镜里追踪着那个移动的身影。
何玉铭也拿着一杆三八式步枪瞄着那个方向,在他旁边轻声地说:“距离七百四十米,无风,放慢呼吸,别紧张,你要是打空了我可以帮你补枪。”
少将好像想问一个士兵什么话,就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纪平澜开枪了。
在人类的眼里开枪和击中就是瞬间的事,纪平澜看到五十多岁的胖少将头部炸开一团血光,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子弹击发的瞬间何玉铭就计算出这一枪会中,所以他收了枪,一拍纪平澜的肩膀:“走!”
纪平澜爬起来的时候还有空验收一下自己的成果,他看到周围的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惊得傻在那里,然后整个军营炸了锅。
接下来自然是逃命,纪平澜跟何玉铭顺着山坡往下溜,日军的反应速度比想象中还快,就在他们跑开后一分多钟的工夫,他们刚才所在的山顶已经被炮火炸平了一大块。接着曲射炮开始向着山坡的反斜面覆盖式地倾泻炮弹,毫无准头,但同样危险。
何玉铭拉着纪平澜避开了所有的炮弹落点,在错综复杂的林子里绕来绕去,直到日军终于停止开炮。
这并不表示他们安全了,而是因为日军的地面搜索部队已经搜到这边,他们要防止误伤。
搜山的日军居然还牵着两条狼狗,可是在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山林里狼狗的鼻子也不顶用,他们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山坡上搜寻可能已经尸骨无存的刺客。
而这时候何玉铭跟纪平澜早就跑到了山脚,并且爬到另一座山的半山腰了,还停下来歇了口气。
何玉铭笑着说:“他们不追过来,怎么办呢?”
“我们干掉那两条狗,左边那只归我。”纪平澜透过树木的缝隙瞄着目标。
两人同时开枪,何玉铭命中,纪平澜却打空了,这也正常,他只是一个枪法还算不错的军官,不是传说中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于是何玉铭又补了一枪,把两条狼狗都毙了。枪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日军一边向他们的方向开枪一边大呼小叫地追了过来。
他们又开始跑,这一次还有周围呼啸的子弹作伴。
子弹在树木密集的森林里不是什么大威胁,真正的威胁来自单兵携带的迫击炮。
“趴下!”何玉铭一把将纪平澜按倒,一颗炮弹就在他们头顶的树杈上炸开,弹片四溅。
纪平澜下意识地就把何玉铭护在了身下,太近的爆炸声让他耳鸣得找不到方向,何玉铭拉了他一把他才知道往哪边跑。
纪平澜奔跑中吐掉嘴里的土,在纷飞的炮火里笑道:“他们一定被气疯了!”
何玉铭笑了一声,又回头开了一枪。他开枪从不落空,因为每一次的弹道都经过了人类无法想象的精密计算,纪平澜缓过来以后,也开始抽空向追击他们的日军开枪,像是要跟何玉铭比一比谁打中的更多。
日军的追击不得不慢了下来,没有人敢轻易露头,因为他们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两个可怕的狙击手。几乎每次枪响他们都会有人倒下,而每次他们对着枪响的地方疯狂扫射外加炮弹猛轰,以为这回总算把对方干掉了,过一会儿却又从另一个方向飞来死神的子弹。
这样的敌人太可怕了,日军却死活都要继续追下去,因为被狙杀的上野晴川少将是日本的皇族,天皇的亲戚,在他们的保护下被击毙,已经够耻辱了,如果再让凶手耀武扬威地跑掉,他们就该集体去自裁了。
何玉铭发现他又弄错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计划挺二的,存在各种硬伤,比如纪平澜一枪没打中怎么办?他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或者他开枪之后没能跑掉,或者跑到一半就被追上击毙,那么后面的埋伏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这个看似环环相扣的计划,其实任何一环都不能出错,诱饵必须一枪命中,然后在无数人的追击下翻过两座大山,把敌人准确无误地引到埋伏地点,这几乎不是凡人可以完成的任务。
何玉铭当时没有阻止,是想等纪平澜真正经历过实际行动的艰难以后,自然会吸取教训。可是纪平澜在炮火里那副肆无忌惮的样子,让何玉铭意识到,其实二的是他自己才对。
何玉铭习惯性地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这个计划,但纪平澜的计划却一早就把他算计进去了。纪平澜知道他独自揽下这么危险的行动,何玉铭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看着他去死,就算不帮他补枪,也至少会护着他安全地完成后面的大逃亡。
也就是说他成了纪平澜在战场上的免死金牌,这让何玉铭感到了一丝别扭。
事后的某一天,他忍不住向纪平澜问起这件事:“当时你就没想过吗?我也可能会袖手旁观不管你的死活,毕竟那才符合‘监护者’绝对中立的立场。”
纪平澜只是笑笑不说话,何玉铭再追问,他才无奈地说:“想过,只是我觉得无所谓。”
何玉铭不懂,纪平澜就跟他解释:“你不帮我,我大不了就是死,还能怎样呢,既然要打仗,这个觉悟总是有的。”
何玉铭更不懂:“求生应该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你为什么不怕死?”
纪平澜沉默许久,才说:“连槐死了,至少还有胡宝山会为他伤心,我若死了,家人和部下或许会感到遗憾,但没有人会因此伤心,所以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他平静地看着何玉铭:“你也只是遗憾实验要重新开始,不会为我难过。”
“我当然会难过。”何玉铭说。
纪平澜自嘲地笑笑:“你只是觉得情人死了你理应难过,可我说的不是表面上作出来的消沉和悲伤,而是真正的伤心,即使你马上换掉何玉铭这个身份,即使我们不再是情侣关系,还会为我觉得心疼,那才是真的,不是表演。”
何玉铭皱起眉头,纠结了。
即使是没有实体的“监护者”也会有痛苦和悲伤的情绪,但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心疼”,那确实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也无法理解的情感。
纪平澜难得看到何玉铭露出这样的表情,还以为他不高兴了,赶紧放软了声音安抚:“你别这样啊,你不伤心是应该的,我能理解,真的,我不是在埋怨你。”
他也没有什么哄人的经验,急得手足无措:“我就是这么说说,你别不高兴。我肯定会尽量保重自己的,难得能和你在一起,我怎么舍得死。只不过……假如我真有了什么意外,你也别难过,就当作不认识我,再找一个比我好的人陪着你。反正我死了,就没有感觉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人死之后灵魂还会存在一段时间,那我还可以回来看看你。”
何玉铭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游鱼一样滑过了他的意识,他好奇地研究着这个陌生的情绪波动,倒忘了继续追问下去。
胡宝山是顺着枪声找到他们的,那时日军的炮弹仍在不依不饶地飞过来,所以什么废话也没有,一起逃吧。
他们被追的很惨,胡宝山背上给弹片割了个口子,血流不止,但何玉铭跟纪平澜几乎毫发无伤,只被树枝蹭破了点皮。
当他们逃到包围圈的山口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何玉铭在山口停下,对赶上来的纪平澜说:“你觉得武哲会不会趁乱向你开枪?”
纪平澜一楞:“不至于吧?”
“他看不惯你,你死了这支队伍就归他了。也许他还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呢,免得你瞎指挥把他们全害了。”
胡宝山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他……他敢!我弄死他!”
“我也只是这么猜测。”何玉铭看不透人心,但他可以看到山崖上武哲亲自架着机枪对着山口方向,一些表情和小动作显示了他的内心正在挣扎。
日军已经逼近,何玉铭心想现在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带头跑进了山口,胡宝山却追上来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我先进去!”
他第一个把自己暴露在了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