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是不要了。”纪平澜想想那场面都觉得起鸡皮疙瘩,“先别扯这些,事情真的至于那么严重吗?”
“谁知道呢。”何玉铭意味不明地笑着说。
门外,穿着白大褂的院长正跟何国钦详细介绍伤情:“他的眼睛并没有受伤,突然性的失明很可能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脑中有淤血块压迫了视神经,现在万幸的是颅骨没有开裂的迹象……”
“你直接告诉我,能治好吗?”何国钦打断。
“呃……如果运气好的话,吃些药好好休养一阵血块会自然消失,如果不能好,那就只有做开颅手术才能复明了。”院长有些为难地说,“以国内目前的条件,开颅手术有很大的风险,我建议如果要手术的话最好还是出国治疗。”
何国钦陷入了沉思。
行凶者秦少由于气焰嚣张,手段幼稚,很快就被何家的人追查到了。
秦少是秦家少爷的简称,他的父亲秦刚主管着重庆一带的治安。在官场上秦刚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但在家里他就是一个失败到极点的父亲。可能是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子的缘故,秦刚自小把这个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就算出了人命都能罩着,久而久之秦少自然是越来越肆无忌惮,恨不得在重庆地面上横着走。
这一次那个不知打哪儿回来的何家少爷居然敢从他嘴里抢肉,秦少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不找回场子都没脸做人了。他先是试图找杜秋白那个不识相的小白脸开刀,结果没开成,杜秋白还被何家派人给保护了起来。这事让他更加对何玉铭咬牙切齿,但公然跟何家动手肯定是不行的,毕竟何国钦也是个惹不起的大官,于是从来就不知道忍气吞声怎么写的秦少,做出了蒙面狠揍何少爷一顿的决定,并且要亲自揍才解恨。
这下可算是把秦刚给坑惨了,原本秦家跟何家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平白招来这么一个大敌不说,更悲催的是这还不是两家人之间的私怨,而是一起十分恶劣的治安事件,在各种高官频繁出没的重庆,一个上校军官当街让人打成重伤,上面肯定要严查严办以正风气。如果何家愿意跟他和解还好办些,若何家一定要追究到底,秦家的宿敌们再墙倒众人推一把,秦刚被杀鸡儆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所以秦刚也顾不得端架子,先把他的宝贝儿子毒打了一顿,带着鼻青脸肿身上却没什么伤的秦少到医院,亲自向病床上的晚辈何玉铭赔罪来了。
结果何玉铭直接给了他一个闭门羹,一贯护短的何国钦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等到秦刚走了以后,何国钦却来找何玉铭谈话。
“这次的事其实应该算是一场意外,都是那个不像话的秦少爷闹的,秦刚本人倒不是有心要害你。”
“但也和他平日里的纵容脱不了干系。”何玉铭淡淡地说。
何国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玉铭,你知道张绣和曹操的故事吗?”
何国钦所说的是三国时期,张绣先投降了曹操,后又发起兵变,差点杀了曹操本人不说,还害曹操的长子和侄儿于乱军中战死。后来官渡之战曹操最需要支援的时候,张绣再度来降,本来应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的曹操却大度地接纳了张绣这个仇敌,并且终此一生都没有对他秋后算账,其心胸和魄力吸引了不少本来还存有疑虑的人前来投诚。
何国钦提这个典故的用意何玉铭也清楚,秦刚并不是那么好扳倒的,冤有头债有主,何国钦的意思是教训一下秦少就算了,用不着对秦家赶尽杀绝,以免给何家竖立起做事做绝、不留余地的形象,以后会招来不必要的戒备和抵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何玉铭语气平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我不想做曹操。”
何国钦看着这个让人无法捉摸的儿子,后者只是半睁着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对于一个可能永久失明的人来说,任何的仇恨和报复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何玉铭对秦家不留后路也不奇怪。其实何国钦自己又何尝不恼怒呢,他刀山火海地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就是为了让别人不敢再冒犯他和他的家人,虽然政治家的经验和理智告诉他不能做得太绝了,但既然何玉铭自己也这样说,那秦家的事就这么定了吧。
除了对何玉铭的气度稍有些失望外,何国钦还隐隐觉得,何玉铭似乎平淡得有些不对劲了。
、伤(二)
杜秋白是第二天才听到何玉铭受伤的消息的。
他急得把绷带一摘,托住还打着石膏的手,就一路跑到了医院。
来探望何玉铭的人有很多,基本上都被拦在了外面,登记一下放下礼物说两句客气话就走了。杜秋白当然是什么都没带,急得一头汗,还好何玉铭的卫兵认识他,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把人放了进去。
病房里,纪平澜正坐在何玉铭身边用熟练的刀法削一个梨。
“是谁来了?”何玉铭歪了下脑袋。
纪平澜看了气喘吁吁的杜秋白一眼,没好气地配合道:“杜秋白。”
杜秋白觉得他好像随时要把手上的刀子丢过来似的,心虚地吞了吞口水,好在何玉铭十分善解人意,对纪平澜说:“你先出去吧,你在这里他会害怕的。”
纪平澜十二分不乐意地站起来给情敌腾地方:“有事叫我。”
等纪平澜带上了门,杜秋白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何玉铭的床前抓住他的手,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玉铭还是很平静:“怎么喘得这样厉害,你是跑来的?”
“嗯,叫不到车……我急着过来……”杜秋白眼睛都红了,愧疚得无以复加,“对不起……”
“没事。”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杜秋白哽咽了,要不是他故意制造了他跟何玉铭的绯闻,何玉铭就不至于会被那个疯子盯上。
为什么命运如此残酷,竟然要让他最珍视的何玉铭来替他承受伤害,眼看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下半生就要在暗无天日里度过了,杜秋白觉得自己就是死了都不足以赎罪。
何玉铭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你不用内疚,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你,但是他既然敢动到我的头上来,那就不是你的事了。”
“可是……”
“不用可是,前天我急着回家,没有当场找人收拾他,说起来我也有责任。而且医生也说了,我的眼睛没有受伤,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恢复了。”
“我……”
“要吃梨么?小澜刚削的。”
“……”
杜秋白觉得,他欠这个男人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在后来的某一天,何玉铭曾经出于好奇地问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却总是来招惹你,你会不会怨我呢?”
杜秋白长久地看着他,说:“你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要如何才能怨你?”
何玉铭受伤这么大的事情,连何啸铭也是一听到消息就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刚回去没多久的何韵秀也一并赶了过来。
何韵秀一想到她引以为豪的哥哥居然遭此横难,就气得要把秦家那个少爷碎尸万段,反倒是何玉铭好言相劝才把她劝住了,于是她一下午都拉着何玉铭的手心疼地直掉眼泪,自成年后何玉铭还没见她哭得这样凶过。
何啸铭却被父亲叫到了另一个房间商量事情。
何国钦慢条斯理地点着了烟斗,对何啸铭说:“讲讲你的看法。”
何啸铭脸上闪过一抹戾气:“定要严惩凶手,让今后所有想要对何家动手的人,都自己先掂量掂量。”
何国钦也没答话,默默地抽了好一会儿烟,何啸铭有些疑惑地问:“父亲?”
何国钦摘下烟斗,叹息了一声才说:“严惩凶手是没错,但我总觉得,玉铭他也许是故意的。”
“……为什么?”何啸铭觉得这根本不合情理。
何国钦眯了眯眼睛:“为了那个纪平澜。”
“他那个学生?”何啸铭想起了那个挺拔如标枪的年轻人。
“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师生或者战友的关系。”何国钦说,“他们之间有暧昧也不是一两天了,我本以为这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不过看起来玉铭怕是对他用了心,这次不肯结婚就是因为他的缘故。”
何啸铭愕然,他一直猜测何玉铭已经有一个心上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他这个大哥也要三缄其口,没想到他喜欢的,居然是个男人!
对这种事何啸铭一贯的态度就是零容忍,如果在他的部队发现了士兵之间有苟且行为,一律是要严办的,没想到如今连他的亲弟弟也干出这般下作的事情,气得何啸铭差点没想去清理门户。
但弟弟再不好毕竟也是弟弟,何况现在人还在病床上躺着,何啸铭只好把怒气发泄到外人身上:“父亲既然知道了,怎么还任由那个姓纪的继续纠缠玉铭?”
何国钦看他一副恨不得出去毙了纪平澜的表情,眉头一皱说:“你不要冲动,玉铭的性格你还不清楚么?若不是他自己愿意,谁还能逼迫得了他?只怕这次,还是他先去招惹了别人也不好说。”
何啸铭更是怒其不争:“总不能放任他们就这样下去吧!”
“我也不想放任,那天早上我本来说要把玉铭调离独立团,转到别的部队去,他不同意,我便说是军委的命令不容变更。”何国钦叹了口气,“结果一出门就遇上了这种事,这下想调也调不成了。”
何啸铭闻言反倒安静了下来,因为何国钦的起疑才很让他起疑:“父亲因此怀疑他是故意的?这太离谱了,他就不怕那帮人直接把他打死了?”
“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但有些事情你还不了解。”何国钦坐下来,缓缓地对长子讲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从何玉铭十五岁落水后说起,到千钧一发地救下何啸铭的命等等诸多巧合,再到何玉铭从军后,他派到何玉铭身边的那些护卫回报了一个奇怪现象,独立团全团都在传何参谋能掐会算,算无遗策,指哪打哪从不落空之类的奇事。
何啸铭听了以后沉默了许久,他一向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这未免太离奇了,父亲是觉得玉铭有预知能力?”
何国钦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也有可能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玉铭也许会故意给士兵们造成种种神秘的假象,用这种方式来笼络军心也说不定,毕竟只要前期准备工作做足了,要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