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去欧洲了,参加一个好像是什么国际环保什么的会议,至少还要半个月呢。如果你按原计划一个月后回来的话,他一定在家里洗得香喷喷地等着你了。”何韵秀笑得有些促狭,“不过既然回来了,就先在我家住几天吧。”
纪平澜看着这个十足像个家的地方,克里斯或许不是一个像佟慕川那样出色的男人,但绝对是一个有生活品味的。院子里有他自己做的秋千和挂床,花坛里种着各种花花草草,室内充斥着各种没有实际用处却很温馨的装饰品,墙上挂着一些照片,柜子上摆了模型和勋章,连茶杯垫都是刺绣的。
看来这几年何韵秀过得还不错,她的孩子佟念麟已经上学了,克里斯则在何家的资金支持下开了一家生产汽车配件的公司,现在正在何国钦与何啸铭的协助下努力打拼事业。
他们都是真正下定了决心把家搬到美国来了的,不像纪平澜,身体跟着何玉铭来到异国他乡,心却一直留在了故土。
他就这么自我分裂着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就像一棵树,从故国的土壤中被拔起,却又没有在新国的土地里生根,他成了无主的浮萍。
“你究竟想要什么?”何玉铭曾这样问他,他说他不知道。
现在他仍是不知道。
纪平澜婉言谢绝了何韵秀的好意,独自回到了他和何玉铭的家。
他们家与何韵秀的家完全风格迥异,布置简单到毫无半点生活气息。厨房里找不出任何食材,所有餐具都整齐地躺在橱柜下面,干净得怕是连蟑螂都活不下去,客厅里只有简单的沙发、柜子,找不出任何一个多余部件,卧室的床上也没有床单,寝具都整整齐齐地收在一个箱子里。
这实在是不怎么像一个家,或者应该说,这充其量只是他们俩在美国的房产而已。
自从何玉铭在克里斯家附近买下这幢二层别墅,他们就没怎么在里面住过。毕竟他们工作性质决定了在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要跟着科考队满世界跑。就算偶尔回来一会儿,也经常因为贪图方便,在克里斯家或者旅馆对付几天算了。除了何韵秀家的一个女佣每个星期会过来打扫一次卫生,其它时候这里根本就是空着的。
纪平澜坐在这个所谓的“家”里,静静地沉默了一夜。
第二天,纪平澜借了克里斯的车去城里买了一些居家必备的家具和用品。
第三天,他买了辆车,还带回来一些向日葵的花苗,种在了自家花坛里。
第四天,由于纪平澜完全没有种地的经验,浇了太多水导致花苗全都被淹死了,纪平澜只好去请教擅长园艺的克里斯,克里斯大方地从自己院子里挖了几株植物给他移栽过去。
第五天,纪平澜买了一些食材试图做饭,他成功地把食物烧熟了,居然也还能吃。虽然跟何玉铭的手艺不能比,何玉铭可以完美地模仿许多大师级厨师的用料和火候,但纪平澜觉得,他也得会点什么才行,以后日子还长,总不能光让何玉铭给他做饭。
一天又一天地,他努力地试着让这个家看起来更像一个家,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
然后终于到了何玉铭回来的那一天。
纪平澜一早就开了车到机场去接人,但是十分不巧,飞机因为天气的原因晚到了很长时间。
纪平澜焦躁地在机场等了十几个小时,才终于看到那个让他期盼已久的身影,他立刻迎上前去,却在何玉铭身前一米处停了下来——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这么看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出一句废话:“你回来了。”
何玉铭放下行李箱,很自然地上前抱了抱他:“让你久等了。”
纪平澜紧紧地回抱了,直到何玉铭拍着他的背提醒他:“大庭广众的,意思一下就成了啊。”
纪平澜赧然,默默地提过行李去开车。
何玉铭回到那个变化很明显的家,洗过了澡,只穿着一条浴巾来到床边,纪平澜拿来毛巾替他擦头发时,何玉铭顺手打开了床头柜。
里面有两张纪平澜买来的音乐会门票,日期就在明天,如果不是何玉铭“看”见了,纪平澜也许就把这事给忘了也说不定。
何玉铭笑着问:“你买了两张票,是想约我一起去吗?”
“嗯。”纪平澜忽地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算是什么,我们的‘第一次’约会?”何玉铭笑得意味深长。
“……就算是吧。”纪平澜就知道何玉铭一定要拿这个说事,他自知毫无浪漫之心,还从不改正,虽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两人之间真正像样的约会还一次都没有过。
好在何玉铭也没有太纠缠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问题,而是奇怪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欣赏音乐了。”
“不,我还是不会欣赏。”纪平澜有些郁闷地说,“我就过去陪你坐坐不行么?”
“可是为什么呢。”何玉铭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纪平澜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是个很没意思的人对不对,我不像杜秋白那么……有品味,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的话,你的生活会有趣得多。”
何玉铭就笑:“你老和他比干什么,他也不能像你一样,背着几十斤重的设备,拿着开山刀在林子里开路啊。”
可是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你大概也不会从事这种要往野外跑的职业了。纪平澜不无郁闷地想。
“我们才分开没有多久,但是我觉得你的心态变化了很多。”何玉铭翘着腿审视地看着他,“你不打算跟我说么?”
“说什么?”纪平澜开始装傻。
“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何玉铭大概可以猜测,纪平澜一定是在回国期间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不知道,他看不到那么远,只知道纪平澜的身体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如今国内大乱刚定,百废待兴,整体氛围还算不错,纪平澜能遇到什么呢。
何玉铭有些后悔没有跟去,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在发愁自己遇到的问题。
而纪平澜似乎并不想告诉他:“没有什么,都过去了,我……只是觉得我以后应该对你好一点,这有什么不对。”
何玉铭坦诚地表示:“你要真不想说可以不说,但我会自己去查的。”
纪平澜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了,我答应过会配合你的研究工作。”
“这不是什么研究不研究的问题,以我们的关系,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呢。”何玉铭正色道,“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装坚强,这样只会让我担心,我知道你能撑得起,我就是想帮你分担。”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我就是来说一声……故事已经码完了,再修改一下就可以完结了~过几天下一章和大结局一起放出,敬请期待=w=
、无家(二)
纪平澜看着何玉铭,那一瞬间他有一个感觉,何玉铭也许是真的在关心他也说不定,不过他很快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平静地、像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陈述:“本来我刚回去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还是挺好的,我在上海的机场降落,李亦亭就在机场等着接我……”
纪平澜回到国内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战争已经结束,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庆和对新生活的向往,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让纪平澜感到很宽慰。
他过去虽然身在国军,但对蓝党并没有多少好感,只不过红党也不见得多么圣贤就是了。他听过红党的不少丑闻,也亲见过蓝党的腐朽堕落,所以对于他来说,只要战争早日结束,人民得以免受苦难,哪边当政并没有什么实际区别。
但是见了眼下的情景,他对红党的印象顿时好了很多。李亦亭也不断地向他鼓吹新中国的美好景象,希望他能回来为建设祖国效力,说实在的纪平澜已经有点心动了。
就在当天,他在上海还见到了赵蔓兮,赵蔓兮现在已经是上海某家医院的外科主刀医师,并且嫁给了一个红军的将领,也生了两个孩子,生活过得还挺不错的。
她请他们到附近的饭店吃饭,让纪平澜感到不解的是,在李亦亭起身去洗手间的短暂空档里,赵蔓兮隐晦地表示希望纪平澜不要回国。纪平澜问起原因,赵蔓兮只是摇头,说她也说不好,但是国内目前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和谐安定,尤其是对于纪平澜这样的前国军将领来说。
纪平澜觉得她多虑了,因为他虽在国军却只跟日本人打过仗,也没有加入过蓝党,更是从来没有对红军放过一枪,就算红党现在严防死守地防备蓝党间谍,又怎么会怀疑到他头上来呢。
辞别了赵蔓兮,他就打算回老家走一趟,李亦亭还特地请了假陪同他一起回去,沿途更是不断指给他看新中国的新气象,言语中颇以自己是红党的一员而自豪。
但是一到家乡,纪平澜就觉得不对了,他发现乡亲们都在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光看他。
等他不明所以地回到纪家的祖宅,更是大吃一惊,老宅已经被分给了好几户人家一起住,并且被他们改建得面目全非,而他的家人却一个都不见了,不管他怎么问,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住户都是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
几经辗转,纪平澜终于找到了他嫁在同村的一个姐姐。他姐姐的丈夫——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瘸子起先并不准他们见面,直到李亦亭出来干涉,那人才带着戒备的神色勉为其难地把他姐姐领了出来。
纪平澜更是困惑,虽然他对姐夫没有多少印象,但至少记忆中的绝对不是这么一个瞎眼的老瘸子。
等到他听完了姐姐的叙述,更是出离愤怒,要不是李亦亭及时拦着他,他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原来早在内战都还没打完之前,红党就在他的老家轰轰烈烈地进行了所谓的土改,一张文件下来就将纪家几代经营才攒下来的资产全都没收充了公。
这还不算,他们还残酷地批斗了他的家人。纪平澜的父亲被枪毙,罪名就一条:因为他是地主,大哥在批斗中被打死,二哥带着大哥的两个孩子连夜出逃,从此不知所踪,四弟据说跟着蓝党撤到了台湾,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这个姐姐更是被迫与原来的丈夫离婚,嫁给了这个成分比较好的伤残退役老红军,才得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