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县的豆腐脑就没从前好了。”
瞿治揉了揉眼睛,“唉,我知道自己没多大本事,可是跟着梁大人,大伙儿都说我好……”
阿虎笑道,“别哭啦!大人该笑话你了。”
两人正拌着嘴,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嘶鸣。围在墓前的数十人纷纷回头,却猛地被一把拨开。
马文才跪倒在地,抬手拂过石板上刻骨铭心的三个字。
“马公子?你怎么……”
瞿治连忙劝道,“马公子,大人去得突然,你节哀罢,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马文才恍若未闻,整个人机械地重复着那个动作,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墓碑上的名字。良久,直到马兴扑上来拉他,哭得撕心裂肺,他才反应过来,“哦……真的死了?就这么……”
马兴痛不欲生,死死地抱着他的后背,“是……公子……真的……真的……!!!”
马文才一把推开他,一声不吭地开始……掘墓?!
“你这是做什么?!”阿虎一个箭步冲上去,“你这是干什么?!你是要让梁大人死不瞑目吗?!”
“滚开!——”马文才一把推开他,双手刨着板结的泥土,掀起漫天尘埃。他用力之大,转眼间就指甲断裂,双手染血。
“混帐!你还是不是人!”
“你这人怎么回事!……”
马文才一把推开一个个愤怒的乡民,濒临崩溃地嘶吼,“滚开——别拦着我——别拦着我——!!!”
“公子!!!”马兴被一拳捶在胸口,一口鲜血憋在喉间,忍痛架住马文才的双臂把人拖远,“梁公子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马文才像只濒死的猛兽苟延残喘着,在乡民们恐惧的目光下一点点分崩离析,终于崩溃。“山伯……”
五年了,他都忘了自己还可以泪如泉涌。
“山伯……”
天地俱是一片寂静荒芜,一片模糊的沧海。
“山伯……再看我一眼……”
马文才跪倒在冰冷的墓前,手掌按着湿润的土地。
四九漠然道,“我家公子死前的样子,很不好看。”
马文才僵住身子,失声痛哭。
“再看我一眼……”
“这些都是公子的遗物。”
“给我罢,”马文才静静地补充道,“求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四九愤恨地瞪他一眼。
“害死庄夫人,我很抱歉。”马文才淡然道,“但是这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山伯不会因为此事和我一刀两断。他自己也不会……”
“误会?!”四九从箱子里翻出一张染血的信“啪”地一下摔在他脸上,“你倒是告诉我有什么误会!”
马文才神色麻木,正要拆那信之时,马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杀了我吧……”马兴浑身剧颤,“公子!我当真不知道……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老爷和夫人一个劲儿劝我,说是为你好……公子!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啊……啊——”
马文才安静地看完了信,木然离去。
“公子!……公子!……”
四九看着苦苦哀求的马兴,好似明白了什么,“是你?是你写的信……?!”
“我……”
马文才的脚步渐渐加快,猛地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刀出鞘之声,他略微一顿,没有停下。继而是一阵狰狞的裂帛之声,和一声跟了他四年的“公子”。
直到四九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他都没有回头。
天地浩大,他又是孑然一身了。
87、
马文才在梁山伯的墓旁躺下,夏夜幽凉,阴惨惨的墓地里有点点萤光。背脊之下的泥土湿润而柔软,他好似又回到了万松书院的后山,密林深处他们的秘密基地。
“山伯,英台的孩子是巨伯的。不是我的。”
深邃的苍穹,漫天的野星如浸在水中,随着每一次眨眼,天地晃动。
“别生气了……我只爱你。”
躺在梁山伯冰冷的棺木之上,马文才忽地又找到了生活的勇气。
“你还没有死,对吧。”
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你还没有死。”
过了很久很久,马文才都觉得自己睡着了,忽地随口提道,“诶每次做完,你都会唱一首歌……”
歌词仿佛就在嘴边,可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马文才心惊地坐起,一遍遍在心中温习梁山伯的模样,他的眉眼,他的笑颜,他的骨架,他的手指,他腿侧的那颗痣……
可是怎么想,脑中总是频频浮现最后那天,他消瘦的肩胛骨,神色决绝,飘飘欲仙。
“你还没有死。”
马文才精疲力竭,阖上满眼星光。
第二日,马文才在梁山伯墓旁挖了一个坑,自己躺下了。
清晨四九红着眼睛给他来送饭,马文才摇摇头,“我想点一点山伯的遗物。”
梁山伯为人清俭,私物不多。马文才一打开箱子便看见了五年来自己的两沓信,用草绳捆了,也有柳逸舟、颜如玉等人的。接下来就是些藏书,他随手翻翻,竟发现了一本写了一半的,扉页一行红笺小字:
致马文才的立冠之年。
马文才微笑起来,将书册塞入怀中,心口一片温暖。
梁山伯平日里怕麻烦,身上从来不挂些零零碎碎的,折扇也不带。在这箱子里倒是找见了一把。马文才小心翼翼地展开扇面,意外地发现是认识了不久后他从他摊上买的,后来不知道放哪儿了,竟回到了他手中。
上面的字迹已有些久远,与他如今的笔迹不很像。毕竟出自十二岁的孩童之手,怎么看都透露着些幼稚。
“志存高远,济天下……”
再往下翻无非是些衣物,每一个翻折都中规中矩,其中不乏马文才以各种理由塞给他的,摸着熟悉的布料就好似读着他的脸。
马文才反反复复,从正午看到日落。
六月了,他本该在赴往剑门关的路上。
他本该抵挡秦军,立下战功,功成名就,名垂青史……
多年后,他终于明白,为何向来只是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的梦想不复往昔的魔力。他也终于明白,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他的参军一职,却是永远地空着。
第三日,朝霞血红,车轮辘辘。
马誉撩开帘子,看见自己的儿子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坑里,面如金纸,气得大骂道,“不孝子!你就这点出息!”
马文才缓缓睁开眼,碧海蓝天,鹰击长空。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难道日子就不过了不成?!你这样是想气死我和你娘?你娘被你吓得动了胎气!你忍心看她成日担惊受怕活受罪?!……还不给我起来!”
马文才面如枯槁地听他训斥,直到马誉自己没了底气,他才缓缓地转了转眼珠,声音有如七八十岁的老汉,“你难道……”
“你难道没有爱过一个人……”
马誉猛地“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堂堂九尺男儿竟是瞬间泪如雨下,“山伯……是我对不住你……唉,我哪知道……文才!别再怪爹了,爹也不是……”
马文才一动不动。
马车上忽地走下另一个人,娉婷袅娜。
“大哥,我们回家罢。”
马文才抬头,一身缟素的祝英台捂着腹部,面容坚定,“二哥,此事终究还得归咎于我。不过事已至此……我会替你照顾好大哥的。你安息罢。”
马文才将佛珠嵌在梁山伯的墓碑上,自己别上那把扇。
来昭帮马文才将箱子装上马车,马文才推开他,自己上了车,手指抚着箱子,神情淡漠。
马誉上了另一辆,祝英台一把抓住马文才的双手,咬牙道,“大哥,我知道你恨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敢求你……但是我必须把孩子生下来!大哥……”
马文才扯了扯嘴角,拍拍她的发顶,“没事。”
祝英台擦干泪痕,强力安下心来。
马文才侧过头去,冷冷地望着疯狂后退的街景。
没事。
他还没有死。
只要他马文才活着一天,他就不会死。
是年七月,东晋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之事。一直拥兵姑孰,虎视眈眈的桓温,终于在谢安王坦之等人的拖延政策下被拖死了,至死他都没有等到一封九锡之礼的昭书,享年六十二岁。
一代枭雄就此陨落,东晋王室拔除了一根暗刺,站稳了脚跟。
然而祸福相倚,前秦觊觎梁益已久,正准备趁东晋政局失衡之机闪电般出兵汉中。
此时的梁益两州经过成汉政权极其后裔几番作乱,又历经周氏统治者的残暴剥削,许多人民早已衍生叛逃之心。现下梁州刺史杨亮手下俱是一帮乌合之众,谁知他竟于八月初派遣其子主动奔袭仇池!
与其对战的是前秦老将杨安,结局自不必说,前秦顺利地拉开了进攻的序幕。
杨广大败后,苻坚加派王统等人率领二万军队挺进汉中,再令毛当、徐成率领三万军队直至剑门关。
然而历史因为一点小小的蝴蝶效应,此刻一个本该默默无闻淹没在花街柳巷的纨绔公子,坚忍不拔地,待战剑门关。
黎明时分,狼烟四起,战鼓滔天。
“儿郎们!随我,杀——!!!”马文才一身戎装,双目凛冽,腰间别着一把漆黑的火铳,握紧了手中的大刀,“杀到他们老家——!!!”
马文才这把利刃,现下才是真正开了锋。
血肉飞溅,吼声震天,帅旗在风中翻滚,马文才所过之处,满地血污!他手中的大刀见血封喉,马蹄飞快,转眼间他便杀出十里远!
血色的夕阳染红了他的双眼,混沌的脑中竟再次响起熟悉的旋律——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喝啊!”马文才躬身,反手一挥!——
刀起,头落。
对面的帅旗断成两截。
那厢秦军已顺利攻克在青谷垂死挣扎的杨广部队,眼看就要拿下汉中,这厢徐成在痛失大将的悲痛之下,自是加大火力猛攻剑门关!
马文才有如不败的战神,屹立于战场上三日,不眠不休。
秦军骑兵奋勇,豫州骑兵人数虽少,马文才却有火药。
此战双方胶着,伤亡惨重。
“你回去!回去躺着!”一个半大少年推着一个骑兵,“你这样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送死也得去!你要我躺着当懦夫么!”骑兵吊着手臂,满脸血污,“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