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三位互称亲密敌人还差不多。
自从大楚开国占据长江以南半壁江山之后木炎就退隐了,柏熠死后顾贤也不上朝了,是以这三位是有日子没聚在一起过了。付东楼的冠礼办得再简单不请人,有这三位到场便足以令大楚上下乃至北燕瞩目了。
付东楼是冠礼前一天晚上住进相府的,此刻吉时未到还在屋里更衣准备着。外面的客人重要的如先皇的两个小儿子皇四子福王皇五子简王已经被请去花厅了,其余的付家姻亲或准姻亲也自有曲氏与付二付四两个儿子招待。除了王府相府的亲戚,剩下的公侯官员一律没请。
说起付二和付四,这俩人自从听说摊上了给付东楼做有司的差事就憋着劲儿使坏。可惜种种布置还没妥当就被付泽凯叫去大骂了一顿。连带背后撑腰的曲氏也没脸。付泽凯把藏了钢针的跪垫儿扔到付二身上的时候可是把曲氏吓坏了,生怕自己儿子扎着,撒泼耍赖跟付泽凯一通哭嚎。付泽凯看见那娘三个就烦,撂下一句“再胡作非为就逐出家门,免得连累我满门抄斩”甩手就走了。
经此一闹付二付四也老实了,没敢再动歪心思。这事儿也没走漏消息,王府和付东楼那边也没讨要说法。饶是如此,付二付四再见付东楼时仍是做贼心虚目光闪烁,好在付东楼对他们一向是本着“不招惹不接触”的政策,虽是纳闷却没深究,双方也就没起冲突。
付泽凯巡视了一圈确定家里那几个糟心的没惹事,便单独把顾贤和木炎请到了自己的书房招待,有意就目前的朝局探探这俩人的态度。奈何顾贤木炎一个喝茶一个闭目养神谁也不开口,付泽凯脸色僵冷心中骂娘却是拿他俩没辙。
“殿下,中书令,本座不问朝政多年,可这大楚江山是先帝毕生心血,先帝对本座有知遇之恩,本座不能坐视大楚内乱,今日有一事不得不说。”
付泽凯正琢磨着起话头呢,木炎冷不丁开口了。
“不知国师所说何事?”顾贤放下茶杯一笑,“国师久不在朝,刚帮皇上查了江宁的事儿就查出如此严重的问题来了,说出去定要让人以为付相尸位素餐玩忽职守了。”
顾贤睨了付泽凯一眼:“我朝仿唐制,尚书令乃是虚设不授,中书令为百官之首总领群臣,付相自任中书令以来为了大楚夙兴夜寐,如今出了这等事,孤真是替付相冤得慌。”
要是能被木炎和顾贤的话挤兑得火冒三丈,付泽凯也爬不到中书令这个位置,早被气死了。况且顾贤明着是说付泽凯,可喊冤之词则有与付泽凯站一条船的意思了。
“本座此番去江宁并未找到《浮世录》,但这东西没出大楚。江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交通要道本座都查了一遍,若是《浮世录》已然被运到北燕去了,那就只能说是江宁守军通敌了。”木炎老神在在,一边说着一遍打量顾贤与付泽凯的神情。
“江宁出事到国师前去之间有些时日,若是贼人得手当晚就将《浮世录》带出城去也是有可能的。”付泽凯眉头紧锁。
木炎的话暗指自己泄密在先,勾结瑞王府私藏《浮世录》在后,若没有一定的证据木炎是不会随便乱说的。付泽凯心底一凉:不知木炎是如何跟皇上禀告的,若是也如今日一般的说辞,凭着皇上对瑞王府的忌惮和近日来对自己越发强烈的猜忌,大楚就要出大事了。
“事出当晚燕军夜袭江宁全城戒严,随即便发现李守仁与御史遇刺。不管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江宁守军都脱不了干系。除非这东西还没出江宁,否则江宁驻军难逃通敌之嫌,只是若没出江宁,便不知是谁人有这本事只手遮天了。”
到底是你们俩谁搞的鬼还是一起搞的鬼,老实说吧。
“国师号称神算鬼谋,您亲自出马都没找到的东西,这世上恐怕真没有。”付泽凯淡淡一笑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这些年王太卿殿下与瑞王爷防我跟防贼似的,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江宁是长江沿线布防重地,我若是能在那里□□去钉子把王爷和国师瞒得死死的,那瑞王府早就被我端了,殿下您说是吗?再者《浮世录》的事一出,王爷就把相府抄了一遍,连我家中的田产铺子都没放过,我还真不知道王爷对我的家产这般了解呢。”
“瞧相爷这话说的,我们都要做亲家了,你是贼,孤是什么啊?”顾贤忽而敛了笑意,脸色一沉,“国师,我们三人都是大楚开国之臣,大楚若是被北燕灭了,于我们没有一点好处。就算是政见不和互有争斗,可谁也不该拿国运社稷开玩笑。假说付相泄密于孤或者王儿,想与瑞王府联手扣下《浮世录》把持朝纲,孤与王儿定会将付相立毙剑下!《浮世录》不会给任何人带来权力名位,只能给大楚带来灾难。”
木炎垂眸细思片刻,神情凝重,“如此说来当真不是你二人的手笔?”
“顾贤可以立誓,此事若是瑞王府所为,顾贤愿自废王太卿之位,死后不与先王合葬。”
这话一出倒让人不能不信了,顾贤与柏熠感情之好天下皆知,这个誓言比起天打雷劈之类虚无缥缈的玩意狠多了。
“付某承先帝遗命辅佐今上,自问无愧于先帝嘱托,愿以满门性命作保绝没做过此事。”
木炎摇摇头,“真不是你们所为,那只能说北燕的细作已经深入大楚,万分凶险啊。”
“此事王儿已有成算。”说起出色的儿子,顾贤很是得意,尤其在付泽凯与木炎两个面前。
“不知瑞王有何高见。”付泽凯问道。
“王儿之意,奸细是一定要查的,可处理《浮世录》则更为紧要。今日楼儿冠礼之后,王儿会进宫面圣,劝陛下明诏满朝文武《浮世录》之事,并宣称此物已经烧毁,且从今之后任何人不得以此物所录之事问罪朝臣。至于黑锅嘛,自然是让李守仁背,炮制这种东西他本就该死。”
付泽凯一愣,随即捻着胡子颔首:“王爷此举甚是高明,与其想着把《浮世录》找回来,不如让它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如此一来无论此物落入谁人手中也不过是废纸罢了。”
木炎亦是笑赞:“王爷睿智,大楚之幸。楼儿能嫁给王爷定不会辜负一身才华,只盼王爷能好好待楼儿。”
“孤极是喜欢楼儿,日后定会待他如亲子。便是王儿,现在也是心心念念地想着楼儿呢。”
这是老子的儿子吧?!木炎你个老小子抢老子的话说作甚!付泽凯刚刚转晴的心情又蒙上一层乌云。
付东楼的老师是木炎这事儿付泽凯也是最近才知道。冠礼的主人有两人,须为付东楼的男性宗亲长辈。付家独门独户,只有付泽凯一人担任主人是不够的,正愁着呢,木炎自己找上门来说明了与付东楼的师徒关系做了冠礼的另一个主人。
能得木炎称赞的才华究竟如何出众?付泽凯暗暗叹息自己对这个儿子实在太不了解了,这大概是他人生最大的失误了。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付泽凯站起身,“两位请。”
无论是从付东楼的亲爹付泽凯这看还是从他准王卿的身份看,他的冠礼都是要按照王公一级的标准举行,也就是说要加冠三次方能礼成。
冠礼开始,付泽凯与木炎起身与顾贤行平礼,顾贤还礼,主人三请正宾,加冠才正式开始。
第一加的时候,付东楼身着一身朱红色的采衣脚踏采履梳着双丫髻缓步走入宗祠之中跪下。以前觉得风泱雪襟霜衣梳着包包头蛮可爱的,今天换做自己用这发型,付大少差点没勇气从房里走出来。
幸而付东楼冠礼规格高,宗祠之内还有一班礼乐奏响,庄重严肃的环境让付东楼收起了嬉笑之意,这才没人前失礼。
绣四爪金龙的玄衣加身,顾贤威势更重。从付家二子手捧的托盘中取出缁布冠郑重戴在付东楼头上,唱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方才也在内室更衣的柏钧和此时走上前来,亦是绣了四爪金龙的玄衣,他穿起来比之顾贤更多了一分英武。轻轻正了正缁布冠,柏钧和很想在付东楼肩膀上按一下以示安慰。
不知是什么原因,柏钧和总觉得今日的付东楼并不高兴,眉宇间似有孤寂之意。可冠礼岂是儿戏,不容失礼,柏钧和到底没这么做,只是收手时划过付东楼耳侧送去了一丝淡淡的温热。
付东楼下拜叩首,两厢宾客举醴酒祝曰:“旨酒既清,嘉荐令时。始加元服,兄弟具来。孝友时格,永乃保之。”
上辈子二十岁的时候祖父也说过要按古礼为自己加冠,可那时候正赶上两个学位论文答辩,自己整日忙得不着家,倒叫祖父白白准备一场。如今真的举行冠礼了,可所有的亲人都不在这里。
听着耳边合辙押韵的祝词与古朴大气的礼乐,付东楼一时百感交集。耳畔残存的触感来自柏钧和,付东楼当时没侧头去看,只心下暗暗自嘲:这辈子打打闹闹怕是不得消停了……
退下更衣,二加要穿皮弁服。披散的长发用绣了暗纹的白色缎带束在脑后,付东楼白衣白鞋入场,俊美的容颜文雅的气质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还是上前跪了,顾贤从付家四子的盘中接过远游冠戴在付东楼的头上,唱诵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柏钧和再次上前正冠。许是付东楼刚才有调整自己的情绪,此刻面色微显红润,比初加之时强了许多。柏钧和做完退至一侧,目光在付东楼身上划过,随即垂眸。
也许离比肩携手还有距离,可假以时日,他还是能做得到的吧。父卿所说对他温柔以待确实可以讨他欢心,可若想真正能激起他的斗志让他成长,怕还是气他更管用。
思及此处,柏钧和唇角微扬。至于你想要的那份尊重……尊重是互相的啊……
两厢宾客再次举杯祝酒:“旨酒既湑,荐荐伊脯。乃申尔服,礼仪有序。祭此嘉爵,承天之祜。”
付东楼再次退下更衣。这次再进场,便是第三加了。白色的衣衫换做了玄色爵弁服,头发已然梳做成人发髻,脚着玄色与衣服同样花纹的靴子,手执象牙笏板,王卿的端庄大气浑然天成。
顾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