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言下之意是我身边的小厮闲来无聊打了自己一耳光赖到李嬷嬷头上去了?”付东楼索性连“母亲”这个称呼都换了,自顾自地盘腿坐了,侧着头幽幽问道。
“宰相府的管事嬷嬷不是凭你这个小厮的一面之词就能处置的,依我看还是把大厨房的人都叫来也好互相有个印证。”曲氏拨弄着腕子上水头极好的翠玉镯子,说得不紧不慢。
如若以对弈做比,付东楼与曲氏最初的时候便是在下快棋,你来我往一攻一守令人目不暇接。而现在则是棋风一变,各自韬晦起来,似乎双方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似的。
翟夕好整以暇地观察者付东楼的一举一动,似是很期待这位未来的王卿殿下接下来的应对,毕竟现在这情状对付东楼很是不利,有哪个奴才会为了付东楼得罪当家夫人呢?真找了人来对峙,只怕这有错的一方就不是李嬷嬷了。
“啪啪”两声脆响,付东楼竟是鼓起掌来。
“厨房向来是肥差,想必夫人安排的也都是自己人,叫他们来对峙……呵呵,夫人的算盘打的还真是好,不仅包庇了李嬷嬷,更能反咬我一口,还如此有理有据,手段当真高明。”
“你还年轻,容易受人挑唆也是有的,我与你母子缘分虽然不深也要为你打算,否则你这性子进了王府怎能替王爷分忧?”曲氏露出雍容的笑,更是微微挑起下巴看向付东楼示威。
“今日我来,本也没想夫人能处置了李嬷嬷,却也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若是能讨了公道也就罢了,毕竟是一家人。可惜啊。”水蓝的眼眸里透出冰冷的目光,付东楼却是极轻松地笑着说道,“夫人,分家吧。”
“分家?!”曲氏大惊。
“是啊,分家。”这回换做付东楼以逸待劳了,他将当了半天道具的风泱拉到身后,又对翟夕道,“还请老师做个见证。”
“且不说老爷不在由不得你如此胡闹,就算是要分家,哪有请外人做见证的?”曲氏终于意识到付东楼的意图。这小子一上来闹得架势那么大,全然不是为了处置一个嬷嬷,而是在分家这里等着呢。付东楼是有备而来又拉上了翟夕,谁知道瑞王府有没有在这里插一脚,亦或许这本就是王府的意思呢?
曲氏的脑筋飞快地转着。自家老爷是站在皇上这边的,对瑞王府多有防备,若非圣旨赐婚,自家老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的。也就是付东楼有胡人血统身份太低,自家老爷才认下了。看如今瑞王府的意思,竟是要把付东楼彻底从相府摘出去?这事儿让人想不通啊王府到底为什么要和相府结亲呢?
曲氏一时半会理不清这笔账,这里面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她端起茶杯掩饰着朝门外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轻手轻脚地迅速离开了。
“不过是一桩说不清楚的案子,为的也无非就是些吃食,怎么就扯到分家上去了?”曲氏被付东楼骤然变冷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索性也不去看他。
“本就是要分家,或早或晚罢了。早点分,我也好早点学着打理产业,趁着有老师看顾也好上手。”
翟夕平日里见的付东楼总是嘻嘻哈哈的,虽然骨子里透着一种大家公子的儒雅贵气,可却常常干那种不着四六的事,嘴上更是百无禁忌什么都敢说。可眼下付东楼就好像换了个人是的,颇有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味道,倒让翟夕更加好奇,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付东楼。
也许,所有人都打错算盘了吧……
曲氏闻言蹙眉:“这个家是老爷白手起家挣下来的,独门独户只此一房,老爷从未提过分家之说,又何来的早晚要分?这又是哪家的规矩?”
“自是皇家的规矩,亦是我朝的律法。”付东楼眉毛一挑,“依着夫人的意思是从未想过分家了。如若是不分,夫人打算让我带着什么嫁进王府?”
曲氏方要张口,付东楼就对她摇摇食指挑唇一笑:“让我猜猜。莫不是想照着旁的贵胄人家庶女的例五百两金子就打发了?”
曲氏又要出声,偏又被付东楼截住了:“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嫁进王府面上怎么也不能太难看,找几件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古玩装装门面把箱子都填满了就是,可对?”
因着为自己将来过日子盘算,付东楼这几日与风泱闲聊的时候特意打听过大楚的物价。
与前面唐朝时候差不多,大楚最主要的货币是铜钱——兴业通宝,绢帛也可以用于日常的买卖中。白银在大楚并不很常见,原因是白银产量太少。全大楚一年产银量也不过是一万多两,这些银两大多是供宫廷使用的,市面上并不多见。是以,在大楚,大额交易多用黄金结算。
五百两黄金,在成都城里的上佳地段买个三进的宅子,配齐了屋子里的家具摆设,买了奴仆佣人,基本也就剩不下什么了。放在一般人家绝对算是个很大的数了,可放在定国公兼中书令这样的勋贵人家里,那还真不算是什么。
曲氏被噎得脸色紫红,她原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甚至,如果不是看在付东楼要嫁进王府的份上,五百两都没有。付东楼只不过是认在他名下的,她哪里舍得花大钱贴私房嫁一个外室养的。更何况付东楼的嫁妆要是给多了,她自己的两个女儿该怎么办?要是比付东楼少,付三付五两个正经嫡出小姐岂不委屈。要是比付东楼还多,难道嫁两个女儿就要赔上大半个相府?那儿子们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那也与分家无关!”曲氏后腮帮子都咬酸了。把人打发出去钱再多也是有数的,可要是分家,那分走的庄子铺面却都是实实在在的产业。宰相府的产业哪有差的,成都城里最好地段的铺面,城外面和江南大片的上等田产,年年出息绝非小数,曲氏又怎能便宜了付东楼。
“老师,我记得大楚律例里明确规定,凡男子嫁与男子为妻者,与其夫享有同等的爵位权力,出嫁时应获族中成年男子该得的一分家产,以男妻为女妻者杖八十拘役三年。”付东楼转向翟夕优雅地作揖,“我一时记不清了,还请老师指教。”
这时候老师喊得倒溜乎,平时怎么不见你这般知礼。你那过目不忘的功夫呢?装什么装,得罪人的事都让我来!
翟夕心里把付东楼骂了个遍,面上却还是乐呵呵地对曲氏道:“确实如此。不仅如此,圣上有旨,大婚一切事仪均比照当年王太卿殿下的成例。最近工部接了旨意正在赶制一批黄花梨的家具,是圣上恩赏王卿殿下的,只是正式赏赐的圣旨还没下来,估计是要等大婚之前再赏给王卿殿下做脸面的。夫人,您可不能把这个算在王卿殿下的嫁妆里,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啊。”
翟夕私心里并不想付东楼与相府撕破脸,可他到底是王府请来的,更要帮着付东楼与王府处好关系。倘若付东楼灰溜溜地嫁进王府,王府丢人不说,付东楼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想到瑞王柏钧和那副冷脸……翟夕心下叹气,到底是帮了付东楼一把。
“此言得之。”付东楼一时得意竟打了个响指,“老师教过,王太卿殿下出身无锡顾氏。顾家不仅是江南巨贾,更是家学渊源,祖上便出过画中国手顾恺之,家中所藏书画古玩亦是比皇宫内院不遑多让。昔年王太卿殿下大婚时,殿下的哥哥便将顾家家产一分为二,半数家财与大半书画古玩全给了殿下,连那副《女史箴图》都被殿下带进了王府呢。老师,我说的可有错?”
自己当初给这小子讲王太卿的出身不过就是叫他对为了的公爹有个大致的了解,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把人家分家产的事记得这么清楚。那会他打听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雅人呢,果然是又看走眼了。翟夕暗暗嘀咕:这小子当初一个劲儿跟我打听殿下的书画藏品,不会是早就等着坑付大人一遭了吧。
“正是如此。”翟夕颔首,“无锡顾氏的嫡支只有王太卿殿下与其兄长镇南侯顾翊两个男丁,是时虽顾家还有女子待嫁闺中,镇南侯仍是将家产一分为二半数给了王太卿殿下,说起来侯爷待王太卿殿下可不是一般的亲厚呢。”
付东楼估摸着曲氏已经被他气得眼前发黑了,只见曲氏运气不见她说话,付东楼乐得继续发挥:“夫人莫要忘了,大楚的瑞王卿是男人也只能是男人,并非是寻常命妇,您别想着用打法丫头片子的法子打发我。到时候丢了相府的脸面事小,丢了王府的脸面让皇室难堪,您可吃罪得起?我这还是为您着想呢。”
说罢付东楼不再理曲氏,而是手腕一抖拿出一枚玉佩把玩起来。这枚圆形玉佩通体赤红,及至中心处颜色更甚近乎于黑色,乃是上乘的红翡又叫红刚玉。玉佩上雕琢着一匹奔腾的骏马,鬃毛飞扬蹄下生尘,当真像活了一样。玉佩由一根小玛瑙珠子串成的链子系在付东楼手腕上,付东楼莹白的手指划过红色的玉佩,好似白雪衬红梅,令人赏心悦目。
翟夕日日与付东楼相见却从未见过这块玉佩,此时不禁多看两眼,心中疑云顿起——这玉佩哪来的?
虽是有这么条律法,但嫁儿子出门的人家是凤毛麟角,富贵人家更是没出过这种事,只瑞王府特殊罢了,所以说,这条律法就是写着好看实际没多少人遵守,也不知当初□□皇帝怎么想的,居然许了男婚男嫁,也就是为了自己弟弟考虑吧。
至于效仿王太卿,曲氏心里冷笑一声:做你的白日梦吧!
“说来说去你觉得委屈也不过是下人不将你放在眼里,这虽是他们不对,可你入府不久,许多奴才不认识你也是有的,未必都是有心的。”曲氏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开口道,“你既然一口咬定李嬷嬷欺主,我便信你一次,将她交给你处置可好?”
到现在曲氏仍旧觉得付东楼不过是借题发挥,即便把李嬷嬷交给他,凭他一个体弱的孩子加上一个比他年岁还小的小厮,又真敢或者说能把李嬷嬷怎么样?
“等下我就去吩咐大厨房每日里多给你添几个你喜欢的菜如何?你大病初愈也确实该补补。”曲氏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翟夕,显然是冲着王府的面子才肯对付东楼让步。
“夫人好意心领了。”付东楼停下了把玩玉佩的动作,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