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站在这一片芦苇荡里,风声渐消,耳畔处是朱云慌乱地喊叫声。
“簌簌,簌簌”
芦苇的声音。
景春手心里的长枪是他离开那座小院时随手拿的。在掌心的摩挲下,被汗渍浸得让人难受。他本想用来自保,如今却勾起了他其他的念头。
“景春!”朱云在一片芦苇间景春,他欣喜异常,急忙上前:“你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快快回去吧,这周围怕有燕赵士兵埋伏。。。”
辽阔的芦苇丛里,在稀疏的风声中荡涤出一波又一波的穗浪。天空静止,云层密集,看似要落雨了。
“景春?回去吧!”朱云觉得景春有些异常,他稍微靠近了一点,景春却如同受惊般回头。
“景春?”朱云又叫了一次。
景春看着朱云,凝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胸口上下起伏着,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我只是来找人的。”景春默默说。
朱云听不清,但终究是放心道:“先回去吧,要找什么,回头再说。”
景春点着头。可,只要朱云靠近一步,他便下意识地退回一步。
“景春?”朱云有些摸不着头脑:“爹爹是真的担心你,快跟我回去。”朱云说得急了,语气也重了起来:“你别再这发疯了,耽搁什么?”
朱云看自己的话让景春愣愣地震住了,心下又有些愧疚:“爹爹的意思不是。。。”一边解释着,朱云一边试图接近景春。
可是,景春一声大叫,手里的长枪不知不觉地就抵在了朱云的喉头。
“别过来!”
“景春?”
朱云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直视着景春的眼睛。那里面饱含着太多的情绪,朱云却是从未仔细瞧过。
天边的云朵越来越多,夕阳西下,太阳隐没在云层中。只余下点点金光衬夕色。
等到夕阳沉没到地平线时,这片芦苇才真正被金光所笼罩。金色的光芒,在接近晚霞的时候,转为了火红。
整片芦苇,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七年,”景春说:“整整七年。”
“什么?”朱云问。
“娘亲死后,这七年里,我们从未单独相处过。”
朱见置身在这一片火红的芦苇荡里,听着自己的儿子第一次谈起过往。
“爹爹还记得母亲死后的一个月后,你第一次来‘别院’么?”
这句“爹爹”,之前朱云盼了很久。可如今真正听到,朱云却心中绞痛。
“记得。”
怎会不记得,那是时候将差儿的尸体运回别院的那天。
“是了,”景春仿佛看穿了朱云的心思,淡淡地道:“爹爹不知道,那天,我藏在祠堂里,听到了爹爹的话。”
朱云眨了眨眼睛。
原来,景春是这样知道的。那天夜里,自己说了许多话。说了对景差多年的爱慕,说了对南宫淮的恨意。。。
“不过,你小时候的确爱躲躲藏藏。好几次我到是母亲的房间,都可以见着你躲在桌子脚下时露出的脚丫。”
朱云回忆着回忆着,嘴角就含了笑。
“爹爹的确只记得这些好的。其他的呢,爹爹就不记得了吗?”
景春手里的长枪并没有放下,它依然直挺挺地抵在朱云的喉头处。只要一击,就可毙命。
“景春,爹爹我。。。”
朱云想要向景春说些道歉的话,他心内歉意满满,可话到嘴边却又消散无形。
“爹爹想说什么?”景春激动起来:“想道歉?想对什么道歉呢?是对自小把我和娘亲丢弃在别院而道歉?还是对你将娘亲活活逼死而道歉?还是对你背着我悄悄换掉了娘亲的尸骨而道歉?对了,还是最后一件事,爹爹,当你放任姨娘烧了我娘亲的尸体时,这件事,恐怕爹爹也得道歉!!!”
罪孽深重——这是朱云对自己的评价。他恍惚地想,如果景春能在这里了结了他,其实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朱云低头去看抵在自己喉头上的枪头。银色的金属闪着寒光,朱云埋着头,将自己的身子放低,使自己又离那枪尖近了一点。
景春,却在这一刻退缩了。他明显地感觉到了朱云的意思。手里的枪柄向内一缩,正是朱云的喉头抵上来的时候。
“怎么,不是想杀了爹爹么?”
朱云挑衅道。
“你什么意思?”景春却警惕起来。
朱云一个抬眼,与景春对恃:“爹爹能够了解你现在的感受。就像我当年对南宫淮一样。恨不得,他去死。景春,我没有逼死你娘亲,但她的确是因为我而死。就像,南宫淮与景差的死没有关系,我却认定了他就是凶手。
景春,如果这样能使你好过一点。爹爹愿意死在这柄长枪之下。”
景春的手在颤抖,心上的慌张丝毫没有因为朱云的“视死如归”而消减。痛苦还是那个痛苦,悲伤还是那个悲伤。
得不到的救赎,灭不掉的仇恨。
“可是,景春啊。这么做,大约并不能使你快乐。”朱云笑地惨烈,他低下头,用双手握住了前方的长枪枪柄。
“不过,也许对爹爹来说,是解脱。”
景春全身的神经都感觉到了来自朱云的使力。那柄长枪,不受自己控制地,向着朱云的喉头深入。
枪尖刺破皮肤,割开肌肉,像着里端进深。随后,血液慢慢地溢了出来。
那些鲜红,也如同娘亲和福伯死去时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黑夜来临,雨点滴落。
磅礴的大雨,在梅雨季节的末端,袭击了扬州。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了芦苇荡里。风声簌簌,草叶击撞。
看不清了的,是两人的容貌。
景春的泪水夺眶而出。混乱的泪痕,和着雨水,伴着呜咽,一点一滴。。。
“啊!!!”
一声怒吼,景春将手里的长枪强制性地拔出,让它脱离了朱云的双手。
朱云与景春不过一米不到的距离,在大雨的阻隔中,脸上的雨水隔断了所有的语言。
长枪落地,枪柄在落地时反弹了一下。然后,寂寂无声。
景春转身,慢慢地走离了朱云的视线。那雨水淹没过两人的面庞,这一次,却能看出两人相像的轮廓。
而南宫淮,站在不远处的芦苇间,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第三十九章 季后梅雨(完)
作者有话要说:前集提要:
扬州城内皇帝行宫别有洞天,景春得知小福子身世后不知所措。
【3】
瓢泼般的雨水还在不停地降临,朱云直到被雨淋得湿透,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他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南宫淮。
南宫淮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朱云的身边,拍了一下朱云的背脊。
“我去找他,朱大哥放心。”
南宫淮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了景春。那个人瘦小的身影被芦苇丛遮挡了大半,可还是依稀可以看到抽动的双肩和低声的啜泣。
这是第一次地南宫淮这么清晰地感受到了景春的难过。
“小景儿!”
南宫淮走到景春的身后,张开双臂,将人紧紧圈在了怀里。
景春没有挣扎,哭声却一下子被放大。
“啊啊!啊啊!”
景春哭得毫无章法,嘶哑的声音,狂乱的吼叫。都像是一种发泄。
南宫淮任凭着景春的哭吼,他只是渐渐地,越发舍不得,越发心疼 。
南宫淮倾身向前,环住了景春的双肩也锁住了景春整个人。
景春的哭喊逐渐变成了呜咽,他强迫着自己止了泪水,可胸腔内的悲痛却化作一阵一阵的抽搐。自鼻间,自喉头,泄了出来。
最后,南宫淮递给景春自己的拳头,让景春咬在口中,冲抵掉那止不住的抽咽。
景春狠命地咬着,恨不得将那拳头上的肉和皮一并咬掉。可是,当听到南宫淮因为疼痛,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景春却是“破涕为笑”了。
天色越来越晚,雨水却小了下来。云层背后的月亮慢慢露出了样貌,月光撒在大地上,撒在芦苇间。一切,都明晰起来。
“小景儿?好些了吗?”
南宫淮柔声问。
景春刚要点头,却被眼前的事物夺去了注意。
景春的“没有”反应,让南宫淮疑惑地问道:“怎么?景春,没事么?”
景春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伸手朝前一指,南宫淮也跟着那个方向看去。
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疑问道:“夏侯大哥?”
***
夏侯浅被发现时,整个人的意识是不清晰的。他躺倒在了芦苇丛中,用景春的专业判断,应该是“醉酒”。
当景春和南宫淮凑近夏候浅时,夏侯浅的酒嗝能把他们熏出几十里地。
景春捂住口鼻,对南宫淮道:“得将人拖回去,醒醒酒。”
南宫淮同意景春的说法,可是,这乌漆麻黑的情况下,将人搬回去可不是件容易事。
不过,正当两人犯愁时,远处亮起了一堆火把。
“什么情况?”景春问。
南宫淮像远处瞧了瞧,道:“看来是启光带人来寻我们了。正好,可以将夏侯大哥带回去。”
南宫淮将夏侯浅暂时安放在了自己的卧堂。景春从张太医那里拿了盐水浸渍的橙皮,兑了热水,全都灌进了夏候浅的嘴里。
在灌了大约五碗后,夏侯浅终于是有了反应。
不过,这个反应便是大吐特吐。
景春拿了盆来接着,夏候浅呕得像要晕厥一般。
景春感叹着:“这得喝了多少?夏侯大哥,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夏侯浅捂住自己的耳朵,只要听到一点声音,他便觉得头疼欲裂。
“夏侯大哥???”景春却誓不罢休。
“听到了,听到了!”夏侯浅喊道:“你小声一点,我头疼。”
南宫淮在一边看到后,道:“会叫疼就好了。”他拿过景春手里的药碗,对景春说:“小景儿,你先回去。我和夏侯大哥有话要说。”
景春狐疑地盯着南宫淮好一会儿,“嗯”了一声:“这橙皮水要不停地灌,这酒才能醒。”说完最后这一句,景春便离开了房间。
原来,早些时候他在密林看到的人,的确是夏侯浅。可是,为什么躲躲藏藏。景春很是不解。
而房间里,待景春走后,夏侯浅与南宫淮得以独处。
夏侯浅抱着脑袋,蜷缩着在床上哼哼唧唧。南宫淮倒了一杯橙皮水,督促着他喝下。
夏侯浅喝了吐,吐了喝。这么来来去去,脸上也布满了汗水。
最后,等到真正清醒了以后,夏侯浅便只有靠着床沿喘息的份了。
南宫淮端来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夏侯浅惨白的脸色,不发一语。
最后,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