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马队返回保宁。
南关马市十分沸腾。
蔡襄这支马队走马遭遇不测死了三人的消息,早已经由从泰宁马市回来的马队嚷嚷开了。
消息传到苏换这里时,她正和非燕在后院嘻嘻哈哈晾晒被褥,蛐蛐一股脑把话说完时,她懵了懵,“遇上了胡人军队?死了三个人?”
蛐蛐跺了跺脚,眼圈微红转身就跑。
晾晒被褥的架子轰然倒塌。
苏换从被褥上踩过,跟着蛐蛐跑出去。
非燕大喊着追去,“四姐姐等等我!”
前门大街上熙攘如常,苏换只觉得天在晃地在摇,眼前模模糊糊,看什么都晕,耳边只嗡嗡响:
死了三个人,死了三个人,死了三个人……
谁死了?
这日天色还算好,青天白日云淡。苏换冲进堂子里就喊,“霍安!霍安!霍安!”
走马的人,不少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像蔡襄永荣这样孤家寡人的,不在少数,但总归还是有成亲生子的。
这番死去的三个人,有两人都还是孤身,可那老五却是有妻有女的,他那妻抱了小女儿赶来,一见尸身,就昏倒在地,不足周岁的小女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孟先生让其他人的家眷去抚慰,一派焦头烂额。
蔡襄坐在那里,憔悴而沉默。
三具黑漆棺材已买回堂子,霍安正准备和永荣搭个手,将已换上寿衣的三具尸身搬进棺材里,猛然听得苏姑娘焦急的声音,赶紧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苏换从中堂一路飞跑进来,远远看见一群人交头接耳叹息抹泪,脚下就软,被门槛一绊,差点又跌个狗吃屎。
非燕欣喜大喊,“安哥!”
她抬头看去。
霍安正好手好脚向她快步走来,她跑两步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只觉得这怀抱还是暖的,顿时高兴得大哭,“霍安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人群里,那年轻寡妻清醒过来,猛然爆发出一声凄长嘶哭,吓得苏换一抖。
但人死终归是不能复生的。
苏换拉着非燕,抖抖索索缩在一旁,惊惧地看着那寡妻孤女坐在那里痛哭失声。
霍安和永荣,默默将尸身抬进棺材里。
蔡襄抬起头来想说话,却一怔,目色穿过人群,见着堂子大门口立了一条人影,身姿俏丽,坐在马上,远远看过来。
他想站起来,左脚落地却痛,那人影一晃,没了。
按照帮里规矩,死人该安葬的安葬,家眷该安抚的安抚,孟先生让人拨了银两,命人分头去做事了。
入马帮的人都签生死状,这在保宁马帮是规矩,马帮死人不算常事,但也绝对不稀奇,所以也没什么好闹的,天黑后堂子就静下来了。
苏换这时才得知,原来霍安入马帮,背着她签了生死状的,当下觉得冷汗顺着背脊冒。
终于忙完一切,回到家,苏换一言不发,去厨房煮了一盆肉丝面。
霍安埋头吃得稀里呼噜。
非燕扒拉了一小碗,很乖觉地回房睡觉了。
苏换烧了一大桶热水,霍安整个泡在热水里时,才真正觉得回魂。
他靠在木桶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听着关门声传来,脚步微微,也没回头。
苏换坐在小木凳上,挽起衣袖,右手伸进热水里,捞起一块抹布,慢慢给霍安抹肩膊。
“霍安。”
难得苏姑娘用这么柔软的声音喊他。
霍安微侧头,苏换凑过去亲他嘴唇一下,正色道,“你别干了。”
霍安笑了笑,没作表示,从水里湿淋淋站起来,抬脚跨出木桶。苏换拿起一旁的干布帕,站起来帮他擦干身子。
擦着擦着,霍安忽然搂过她。
苏换任由他抱着,脸在他热气腾腾的颈窝里蹭了蹭,慢慢说,“霍安,今日是三月初八。我遇见你,已经整整一年零五天了。”
一向活蹦乱跳的苏姑娘真是难得这么安静温柔。
“去年今日,我并不知道,我会过得这么好。”
她叹口气,“让我继续好下去。”
霍安低头去吻她眉眼,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搂着她闭上眼,静静入睡。
几乎一闭眼他就睡着了。
苏换用指尖去拨他浓密漆黑的眼睫毛,拨着拨着就窝在他怀里睡了。
第二日,苏换是被痒醒的,睁开眼,只见霍安穿戴整齐,神采一如往日,趴在床边,伸手刮她的鼻子。
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霍安笑笑,竖起木牌给她看。
“苏换,我想好了,我以后要和你说话。”
苏换腾地坐起来,惊喜道,“你的嗓子可以好吗?”
五日后。
一切都平静下来。
阿丘和另一个人,向堂子提出了退出马帮。阿丘的腿废了一条,走马自然是不可能了,而原本定好亲事的女方家,听说他废了一条腿后,毫不犹豫退了这门亲事。
阿丘如同霜打,曹风天天跑去守着他。
蔡襄的伤并无大碍,可他消瘦得很快,总是恹恹不振的模样,往日南关马市意气风发的蔡老板,再不见踪影,堂子里的事全靠霍安和永荣帮着孟先生打理。
霍安每晚睡觉前,都会慢慢写一些这次走马的事,给苏换看。
他的心境早已平静下来,倒是听得苏换惊叫连连,她万万没想到,蔡襄和成蕙竟然闹了那么奇葩的妖蛾子,再加上那草原血杀的惊心动魄九死一生,难怪这几日她去蔡襄家探他时,总见着他萎靡不振。
最后,霍安慢慢写:“苏换,我答应你退出马帮,可是得等蔡襄好起来。我们同生共死,是兄弟。”
苏换扭着他小心翼翼说,“其实这段时日,我瞅着前门大街偏巷口有个铺子挺好……”
霍安写:“好。”
苏换大喜,“你同意了?”
霍安写:“你养我吧。”
苏换骄傲地一挺胸,“放心,我养得起你。”
霍安笑,扔了木牌埋头去蹭她胸前软绵绵。
苏换被他蹭得痒,一边躲一边笑,“别闹别闹,你说说什么时候去求见那高人彭公?”
霍安没作表示。
苏换说,“我要和你一起去。”
她斩钉截铁道,“你第一句话,一定要对我说。”
江湖远 一百一十一章 不下蛋的小母鸡?
日子开始忙碌起来,苏姑娘里里外外,不亦乐乎。
卯伯出面砍价,花了一百五十两,代她盘下了前门大街偏巷口的一个小铺子。捧着薄薄的房契时,苏换和非燕都好鸡血。
非燕说,“四姐姐,我现在十一岁,如果我十七岁出嫁,还有六年。六年我们是不是可以挣很多很多银子,我的嫁妆会比现在多对不对?”
苏换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啊对啊。”
小铺子以前是卖杂货的,铺主一家回南边老家了,苏换去瞅了瞅,只觉得铺子还行,就是脏了些,于是鸡血澎湃地拉了非燕,一起去打扫。
因为蔡襄在家养伤,这些日堂子里的事,大多是霍安永荣帮着孟先生在打理。霍安想着那铺子就在前门大街,离堂子近,有什么事,非燕跑来通报,也不过眨眼,于是放心让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去折腾。
正嗨哟嗨哟扫得欢,苏换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小四?”
苏换抬头一看,啊啊啊,魏之之小姐下凡尘,竟然俏生生立在门口,探头往里瞧。
苏换裂嘴一笑,扔了扫把,灰头土脸地跑出去,瞧得魏之之身后的明翠,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唉唷这个小四姑娘,长得蛮好,可惜嫁个没什么家世的哑巴夫君,还得自己这般操劳。由此可见,女人嫁个什么样的人委实很重要。
可操劳的四姑娘她毫不在意,抬手拂去头发上的蜘蛛网,笑得开开心心,“之之你怎么在这里?”
魏之之瞧着目色略有闪烁,“唔我去找成蕙,可青帮的人说她生病了,我就准备回府去,见着前门大街热闹,下来走走,结果不想瞧见你和非燕……”
苏换说,“咦你回府不走前门大街啊?”
魏之之不回答,反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换瞬间转移注意力,拉着魏之之便要往铺里走,“来来来,你瞧瞧,我要开糕铺呐。”
魏之之看着那灰尘满地蛛网遍结的小铺子,毫不遮掩自己的嫌弃,没挪脚。
苏换醒悟过来,讷讷地笑了笑,“哦太乱了,以后待糕铺开起来,我让非燕给你送些酥枣糕去。”
魏之之迟疑道,“你开糕铺?”
苏换点点头,“对,我做南边的糕,他们都说好。”
魏之之道,“女子嫁了人,不好这么抛头露脸吧。”
苏换满不在乎地一笑,“哈,之之,那是对你们千金闺秀而言,我们这样的,勉强也算江湖儿女,不在意这些的。”
魏之之嗯了一声,“你夫君他们还好吧?我听我爹说,原本要找他们买批马,可惜他们这次走马不太顺。”
苏换笑容没了,耷着肩叹口气,“是啊。堂子里没了三个人。”
魏之之赶紧道,“蔡老板和霍老板没事吧?”
苏换说,“他们都好着。襄哥腿受了伤,不过不碍事。”
魏之之目光闪烁,“那其他人怎么样啊?”
苏换觉得奇怪,高贵冷艳魏小姐这么关心马帮,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吧。正想着,非燕气喘咻咻喊,“四姐姐,你偷懒,我累死了。”
苏换忙对魏之之说,“之之,我改日做了酥枣糕,给你送去,我还得忙,先不陪你了。”
不想魏之之一把拉住她,“我好无聊,你陪我去喝盏茶,铺子我让人帮你扫,保你满意。”
说罢一回头,“来人呐。”
几名都尉府侍卫便赶紧从马车旁跑过来。
苏换一听,乐死了,连假装客气也没假装一下,牵着非燕乐颠颠地跟着魏之之上了马车,留下几名侍卫灰头土脸地扫铺子。
魏之之大小姐去的,自然是保宁的好地方,衣香鬓影幽静雅致,一品香茶楼就是这样的地方。
苏换和非燕口渴了,抱着茶咕嘟咕嘟喝,魏之之托腮瞧得有趣,眼睫毛扑闪扑闪,“小四,我认识的姑娘,从没你这个样子的。她们走路从不会跑,笑时掩着嘴,喝茶都是抿的。”
苏换豪气一笑,“咱们江湖儿女就是这样。”
魏之之说,“你们江湖儿女也有萎靡不振时。今日我瞧着成蕙一眼,她一点往日的爽利精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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