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普通而低调,只有一个舱房,两旁的花菱格子窗糊了白纸,这时见着两个窗纸上,两个人影相向而坐,只看得出是男子。一个人影正提壶斟酒,一个人影身微前倾,“那批货怎么办?”
“鲁大人认为该怎么办?”
“赶紧烧了。”
提壶人影冷笑,“豪气。那么大批货烧了,鲁大人也不心疼,果真是见过世面的。”
鲁大人急道,“唉唷我的祖宗,命更重要啊。”
提壶人影道,“钦差来了?”
鲁大人道,“既是皇上指派的查案钦差,那必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难不成人来了还放鞭炮?我瞅着人家搞不好已身在中侯了。”
提壶人影道,“钦差是内阁东侍郎董岳。他自出京,屁股后就跟了眼线子。他在中侯,我怎么没得到消息?”
鲁大人似愣了一下,低低道,“此话当真?”
提壶人影道,“这些你别管。总之这批货,藏着是个祸,不如趁董岳来中侯之前,找人给销了。这样做,一分为二……”
他声音越发低,侧身去附在鲁大人耳边低语。
黑黝黝的护城河面咕咕冒了一串小水泡,舫尾一个黑衣人扭头去盯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异样,便又转回了头。
三更天。
客栈里,明先生和昆爷正兴致勃勃地下棋,厮杀得既无声又激烈。
霍安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倍感无趣,单手支颐,频频打瞌睡。
明先生斜睨一眼,含笑和昆爷说,“这小子真是半点也不风雅。”
昆爷落下一枚黑子,低低笑道,“风雅要来做什么,六爷要的,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都能去的人,恰好这小子既有这胆气又有这本事。”
明先生道,“你不过见他寥寥几面,何以如此肯定?”
昆爷道,“公公早把底细摸得清楚,至于人嘛,用过就知。”
明先生含笑按下一颗白子,砰的一声。
霍安被这清脆的喀嘣声惊醒,睁开眼来。
昆爷笑笑,又落下一子,“你输了。”
就在这时,房门嘭嘭两声,如意推开门进来,走到明先生身边道,“公公,毕月乌回来了。”
明先生推开棋盘,面色一整,“让他进来。”
霍安急忙站起身来,立在昆爷身旁。
一个全身水淋淋的黑衣人,走进来便叩拜在地,“毕月乌见过公公。”
明先生道,“今晚跟的情况如何?”
毕月乌便将这夜见闻,悉数详说。
明先生欣慰道,“终于耐不住了。”
说罢挥挥手让毕月乌出去了。
如意关上门,明先生转过头来道,“按计划,董岳再磨蹭也最迟不过三日内抵达中侯,再在路上耽搁,未免引疑。这三日内,他们必定出货。那人口中的一分为二,阿昆你怎么看?”
昆爷微皱眉头,“难不成是货太大,没有买主能一口吞下?”
明先生沉思片刻,眉头紧锁,“我想想。”
他吩咐如意,“叫毕月乌继续盯着鲁修,这条线不能断。你接应他,万不可出漏子。”
如意点点头,转身出门去了。
明先生又沉思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终于开始正正经经明明白白说话,“霍安,昆爷先于我们来中侯一个月,他在中侯的身份,不是觐州六义春茶庄的昆爷,而是觐州最大的金庄老板裴九。而你,是裴九的手下。”
他喝口茶润润喉,接着道,“这批私盐,数量巨大,大半月前自南海偷运来,走盐的头子叫做沈飞,明面上是中侯通泰钱庄的老板。就算他们一分为二走销,也要寻个大买主。昆爷在中侯待了一个月,和沈飞前后打过几次交道,透了些想走私盐的口风,沈飞谨慎,前后派出几批人去觐州查了底细,这时想来已放松警惕。再则上面的人放话出货,他必急于找买主。所以明日,你们去找沈飞,就说要接下这批货,走水路,去觐州。”
昆爷点点头。
明先生又去看霍安,“我让魏弦给我派好使的弓箭手来,可派来了?”
霍安点点头。
明先生说,“先按兵不动。这沈飞手下不乏好手。我要你的人,最少以一抵十。”
霍安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明先生,入城时那通关文牒……”
明先生含笑,“不会惊动他们。知州以南有个叫屏城的地方,出土紫晶。前不久才出土大紫晶石,京中派人南往取该石,回京呈入宫中。你手上的文牒,就是这个文牒。此事沿途官员皆有所知,不会引疑。”
霍安点点头。他真是多心了,就说明先生这种老精怪,敢只身前来中侯,事前必已铺垫详略。
第二日,昆爷便带着霍安,前去通泰钱庄,秘密找到沈飞谈生意。
磋谈一日,是日夜,生意谈成,双方约定翌日夜丑时一刻,在中侯东南郊长水码头交易。
明先生问昆爷,“可备好船?”
昆爷道,“十艘乌篷大船。”
他想了想道,“倘若鲁修不露面,动不动手?”
明先生道,“沈飞必须要抓。之前捏不到他把柄,这次必须坐实。我只是在想,鲁修画舫夜会的那人,只怕在董岳到来之前,难以坐实。他在京中有耳目,密派钦差是谁走到哪里,他居然知之甚详。”
昆爷道,“会不会就是知州廷尉徐正风?徐正风的妻舅佟韫是京中四品官员。”
霍安立在一旁,听闻徐正风这个名字,微一惊。
明先生拿了铜挑子去挑灯芯,冷冷笑而不言。
如意在一旁忍不住道,“既然公公早就怀疑他,何不让毕月乌那晚直接拿下他。”
明先生淡淡反问,“你肯定舫中人是他?倘若不是,打草惊蛇,这批私盐怎么查获。”
如意语滞。
明先生道,“危月燕一直守在东阳,传报徐正风从未离开东阳半步,我怀疑鲁修密见的,应是代徐正风传话的一个替身。徐正风和佟韫一般习惯,要紧事从不书信往来,怕的就是留柄。”
他叹口气,“先查获这批私盐再说。就算杀鸡儆猴,也总算见了血,咱们也好交差。”
就在这时,门房轻叩三声,如意去打开门,又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走进来,跪下道,“心月狐见过公公。回公公,已查实沈飞家眷所在庄子。”
明先生道,“好。明晚丑时沈飞必亲临,丑时一刻,你就立马动手,将他妻儿全部抓走。”
那心月狐又道,“昨晚沈飞到庄子探过一次妻儿,深夜里起身离开,去了中侯南边的义庄。”
明先生转头道,“义庄?他去义庄做什么?”
他默了一会儿,转头果断道,“霍安,你马上带十个好手,去义庄探探。”
霍安想了想,便想通了其中关节,迟疑道,“货在义庄?”
明先生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赶紧去。如发现他们分货,务必派人跟着,我倒要看看,这一分为二是为哪般。”
霍安领命去了。
昆爷这才道,“明月,你还真敢试,这事就用上他了?”
明先生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昆爷你教我的。这番除了带几个星宿杀手出来,京中人马动都不敢动,就连我的替身,也日日跟着六爷进出,我想来想去,不如先试试这牛刀好使不好使。”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这霍安的底细,我摸得清楚,他与那徐家水火不容。”
昆爷哈的一笑,“未必。”
明先生道,“什么意思?”
昆爷凑过去,在明先生耳边轻语几句。
明先生目有惊色,“彭公这么说?”
昆爷点点头。
明先生道,“可玉阙早就没人了。”
昆爷皱眉道,“和玉阙中人动过手的,想来坟头上早已长草了。不过那霍安的功夫路数,看着不出奇,却着实是凶残。”
明先生沉吟不语。
这晚的中侯城大牢,在子时后,却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苏珏正睡得迷迷糊糊,满心惨淡地等杀头,不料被人一脚踢醒。
睁眼一看,四处混乱,几个狱卒拿着长刀短棍,噼里啪啦一阵恶打,将横七竖八睡在牢狱地上的犯人敲起来,“滚起来,滚起来!”
苏珏怕挨打怕疼痛,赶紧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不等狱卒棍子落下,就乖乖地伸出脖子,让他们绞了两圈铁链子,套在脖颈上,被他们跌跌撞撞拉出去了。
一路走他一路泪如泉涌,莫非今晚就要行刑了?啊啊啊,小妹小妹,老子这辈子真心栽在你手里了!
------题外话------
这是作死的节奏咩~~
放了三天假码字手都抖~~
桑感~
繁世锦 一百二十四章 妹妹多了是灾难
正是夜深,天地黑漆漆一片。
苏珏一身破袄子棉絮四漏,到处都透风,冻得他哆哆嗦嗦,在黑暗里也看不见路,一脚高一脚低,只知跟着前面的人走。
狱卒用长长的铁链子套住犯人的脖颈,像串糖葫芦一样,一条铁链串七八个犯人,因此但凡谁走得稍微慢一点,狱卒凶狠一扯铁链子,这串铁链子上的糖葫芦们,都会充分体会到窒息一样的感觉。
苏大公子这颗糖葫芦,接连体会几次这样的窒息快感后,真心觉得活着是种折磨。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渐渐有了片淡淡光亮。
有人忽然惊恐大叫,“义庄!义庄!是义庄!他们把我们弄到义庄来杀人灭口!”
苏珏还没回过神来,猛然觉得喉间一紧,铁链子顿时勒得他翻白眼,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拖,嘭嘭嘭倒退几步,跌倒在地上。
原本有序的队伍,因为几个人惊恐的逃窜,顿时骚乱起来,黑暗里铁链子哗哗响,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是中侯城最大的义庄,各种冤死横死暴死无人认领的尸体,整整齐齐停满一间大厅,沈飞正用雪白丝帕按住口鼻,嫌恶地跨过一个白布蒙盖的死人头,准备从暗道去往地下室,闻听这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歪头皱眉道,“怎么回事?”
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刀疤脸男子道,“沈爷,是鲁修派人送来的死囚,帮着搬货。天明之前要转移货,人手不够啊。”
沈飞道,“用死囚这主意不错,移完货全砍了,半个活口也不留。”
刀疤脸点点头,“明白。”
而这时,树林子里的死囚骚乱已被武力镇压,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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