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蓦然一止,顿了顿又重新响起来,似乎更低了,“娘,他回来了。”
远远传来达达的叫声。小二一听,更是气壮山河,在院子里一纵一跳地叫,直让苏换担心它一时不能自控,直接朝她扑来。
好在就在这兵荒马乱之时,霍安远远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小二极听话,听见主人的呼哨,悻悻地叫唤两声,总算消停下来。
门外传来大婶笑呵呵的声音,“阿安兄弟这是去取水了啊。”
门背后的苏换却很焦虑,霍安回来了,她开门?她不开门?
她眼睛滴溜溜乱转了一圈,想起这院门是朝里面开的,于是竖耳听得霍安脚步渐近,又将水桶重重放在了地上,这才慢慢地,缓缓地将背挪开,悄无声息地扒着门板退进门后的墙旮旯里。
大婶惊奇道,“咦,门怎么开了?”
小二箭一样冲出去,瞬间将门外那母女俩吓得忘了探究门开一事。
霍安盯着悠悠晃晃打开的半扇门,很是哭笑不得。
于是他借着去揪小二脖颈的动作,一步跨过去,不着痕迹地挡在门口,抬起头来,用一双黑葡萄眼温和地看着那母女俩。
翠衫花裙的女孩子顿时低下了头,去看自己手里挽着的篮子。
春婶子笑道,“花穗,快把篮子给阿安兄弟。”
苏换在门背后大气也不敢出。原来女孩子叫花穗?这个名字好娇羞啊。
春婶子继续道,“今儿个天气好,我和花穗一早就去山上挖了些笋子回来,嫩得冒水呢。我当家的便说,阿安兄弟是个实诚人,热心肠,时不时来帮我们搭个手,得好好谢谢。你看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看这笋子新鲜,便给阿安兄弟送些来,顺便又在地里拔了两颗白菜一把青蒜叶,还有这二十个鸡蛋,都是自家母鸡下的……”
苏换想,这个大婶好话痨啊。
门外又传来那女孩子细细的声音,“娘……”
春婶子赶紧打住,笑嘻嘻问及重点,“我当家的还说,让我顺带问问阿安兄弟,什么时候抽得出闲空,我们好把东西齐整齐整,再去接个梯子来。”
苏换也不知霍安用什么方式回答她们,只知道不过片刻,那母女俩便笑着告辞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换拍拍胸口,吐了吐舌头,好险。
不想门一下被拉开,霍安蓦然出现在面前,她粉红的舌尖伸出来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以一种十分可笑的表情僵在那里。
霍安别过头,强忍住唇边要溢出来的笑意,转身去提了水进厨房。
苏换欢天喜地扑向地上那只盖了花帕子的竹篮,“哦哦哦,晚上有好吃的咯。”
田埂上,春婶子母女俩一前一后走着,走了许久,低头跟在后面的花穗才拧着衣角轻声道,“娘,我觉得门后好像有个人。”
刚才她低头的一瞬间,似乎瞄见门下的空隙里有两只淡粉的鞋尖。她眨眨眼,那鞋尖好似又不在了。
晚上自然是苏换掌厨。
她敲了两只鸡蛋,打了一大碗蛋花白菜汤,又切了嫩笋,取了屋檐下一只盐渍野鸡,剥了些肉下来,切成片,炒了一大碟青笋鸡肉片,又焖了一大锅山薯干饭。
吃饭时,霍安发现,苏换难得地安静,没有唧唧喳喳像麻雀,吃得也少。
他吃饱喝足,觉得有必要和苏换商议一下关于有外人来的问题。但苏换看到他去拿木牌子,便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能不能明天再谈心呐?我这时头昏。”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做晚饭时她就觉得不大舒服,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搅了糨糊。
很不争气的,苏换姑娘在追逐肚兜未遂丢脸丢到姥姥家之后,又害了风寒,壮烈地倒下了。
霍安把厨房一切拾掇干净后,走到院子里,发现正屋里依然亮着灯。他想了想,走到窗下,轻轻叩了叩窗。
里面传来苏换气若游丝的声音,“什么事啊?”
霍安不能说话,无法开口问候,又不便走进去,想了想,默然走进偏屋里睡下了。
夜半深更时,苏换却鸡飞狗跳起来。
先是吐,扒在床边将晚上吃的一点焖饭和蛋花汤,吐了狼藉一地。然后,她口渴得厉害,摇摇晃晃起来倒水时,又撞翻了长凳,终于成功地将霍安惊醒了。
霍安没法,只好去敲门。
苏换摇摇晃晃去开门,门一开就软不拉唧地栽进了霍安怀里。
霍安怔了怔。
苏换闭着眼,抱着他呜呜呜,“……娘,你不晓得,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霍安一手抱着她,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
哦,这孩子,光荣地发烧了。
桃花村 第十二章 吹不弯压不断的老竹子
苏换迷迷糊糊烧了一夜。霍安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自认倒霉地忙了一夜,总不能让这奇葩姑娘烧死在他家里吧。
先是拧了湿布帕子给她敷在额头上,谁知她躺在被窝里扭得像猫一样,闭着眼一把扯了额上的冷帕子,娇滴滴斥道,“……我才不要你对我好……我是个有气节的人……二世祖……呸……”
霍安又从她手里揪了帕子来给她敷上,再用被子将她裹得像个粽子,他记得自己小时发烧,娘就是用被子裹他,出一身大汗睡一觉就轻松了很多。
然后拿了扫帚,打了水进来洗地。
他愤愤洗着青石地面,心里动荡起伏,看来还是得狠狠心肠,将这姑娘撵走。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她软软的喊声,“霍安……”
他将帕子一甩,奇葩,你又要闹哪样?
抬头一瞧,只见奇葩姑娘奋力从被子里伸出一截手臂,白晃晃地招了招,“霍安……你是除了我娘之外,天下第二好的人……”
她微微侧躺,闭着眼,一张脸烧得桃花一般艳丽,满头乌发风情万种地铺洒在枕头上,真是漂亮得惊心动魄。
霍安低下头,又狠狠抹地。
叫他怎么做好,这种姑娘随随便便丢出去,朝不保夕啊。
后来又给她换了几次冷帕子,灌了她一些凉水喝,最后轻轻捏了她伸在外面的一截手臂,慌张地塞进被子里。
一直走到门外,他手心里还留着刚才那种触感,温柔,细腻,像温水泡过的嫩豆腐。
一觉醒来,苏换只觉得全身大汗淋漓,但轻松了很多,脑袋里的糨糊也被抽走了。她晃晃头,翻个身,突然觉得额头上掉下个东西。
捏起来一看,是条半干的湿帕子。
瞪了片刻,她猛然坐起来。哦哦哦,她想起来了,她昨晚吐了,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
低头去看地面,地上却十分干净,陈旧的大青石地面甚至还泛着光,窗户半开,和煦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点花香。
再低头看自己,衣衫穿得好好的,就是汗湿了,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冲到院子里一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小二正盘在槐树下咬自己尾巴,见她出来,兴奋地跑过来。
霍安又带着达达出去了,独留下小二看家。
她走到院子里去,取了晾干的衣裙,回屋里换上,又洗漱一番,取了窗台上的木梳子,细细将头发梳了一遍,用布条绑在后面。
日上三竿时,霍安才带着达达回来。走进院子,便看见苏换坐在正屋前的石阶上,用一支狗尾巴草挠小二的背,小二转头去咬,逗得她仰头哈哈大笑。
啊,他抚了抚额,他好崩溃呐。这个姑娘就不是风雨中的小花朵好不好,她就是一节吹不弯压不断的老竹子好不好,亏他还担心她熬不住被烧死了,一大早就去城里买了两帖药回来。
苏换看见他回来,两眼一亮,将狗尾巴草一扔,跑过来问,“昨晚我吐了是不是?”
霍安默然点头,将手里两包东西提到厨房里去。
苏换尾随他,愧然道,“那真不好意思,劳烦你抹地了。”
然后她又眼尖地看到他手里两个大纸包,嗖地蹿过去拨弄,“你出去买东西了?买了什么买了什么?”
霍安沉着脸任由她去翻。
翻出两包米,翻出一包盐,翻出一盒红酱,翻出一包老姜蒜瓣,翻出一包干辣椒,翻出八只烧饼,翻出一盒针线,翻出一块豆腐,最后,竟然翻出两帖药。
苏换疑惑地看他,“你生病了?”
霍安扭头出门。
苏换晾在那里半晌,想了又想,琢磨这男人平时好脾气得很,今天是闹什么别扭。
收拾一下厨房,她拍了几片老姜,将昨晚剩下的干饭倒进锅里,掺上水,揪了些白菜叶子进去,做成菜饭。然后将那新鲜豆腐切成块,浇了红酱切了辣椒,烧成麻辣豆腐,上面再撒些青蒜末,香气扑鼻。
小心翼翼招呼了霍安吃饭。一顿饭,霍安看都不看她一眼,低头狠狠咬烧饼。
忽然,他平日写字的木牌子递到他眼皮下。
上面写一行字:“霍安,你别生气了,昨晚我不好,吐了满地还劳烦你抹地。”
木牌这面写满了,握着木牌的小手一翻,让他继续看另一面:“谢谢你还给我买药,我好了,药留着,下次吃吧。”
霍安好纠结,还有下次?姑娘,你想得真长远。
苏换期期艾艾半天,终于痛下决心,从衣领里揪出一条精致的红丝绳,取下来,将红丝绳穿着的一颗玉白菜,轻轻放到霍安面前。
霍安皱了皱眉,终于抬起眼来看她。
玉白菜看起来成色很好,拇指大小,莹光润泽。
苏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不要觉得我小心眼啊。我那日滚下山,包袱掉了,平日攒的银子都没了,我娘留给我的两支金簪一只碧玉镯子也没了,我现在想起来都好心痛。这颗玉白菜是我娘去世前留给我的,说玉能保平安,白菜又招财,让我一直戴着。”
她换口气继续道,“我小气,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可是我白吃白喝你的,又很无耻,你拿去帮我卖了行不行?”
霍安冷着脸,用一根手指将那玉白菜推回到她面前。
苏换急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你同情我。这些东西都是死物,没有吃饭活命重要。我娘在我心里,不一定要睹物思人,我便是将这颗玉白菜供起来,她也不会活过来了,不如救她女儿一命,她知道了一定含笑九泉。”
她眼巴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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