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驽钝。”沈澜清垂眼,盯着岳煜的袍子下沿儿,“请陛下明示。”
“哼。”岳煜轻哼,往前踏了一步,两人间只余尺余长的距离,“驽钝?”
“臣……”熟悉的龙诞香充斥于鼻间,沈澜清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定尽全力探查云王府与靖王府实情。”
“嗯。”雪花落在沈澜清发间,岳煜莫名觉得那抹乌黑中点上银白无端有些刺眼。
“若云王与靖王真有不臣之心,臣定尽全力多探些敌情。”沈澜清垂着眼,正暗自腹诽君主,到底识不识得“知足”二字,下颌便被暖暖的食指托了个正着。
沈澜清身子兀然一僵,眸中情绪翻涌,旋即恢复正常,顺着力道,抬头,淡然地望向面无表情的帝王:“陛下?”
“嗯。”岳煜并未收直接回手,反而顺势用指背蹭了下沈澜清的脸颊,“习武之人,怎么如此怕冷?”
“……”这是您非礼了臣,还嫌臣脸凉么?“臣天生体温偏凉。”
“唔。”岳煜捉住沈澜清的腕子,将手炉放到沈澜清手里,“朕累了,帮朕拿着。”
“……”相处时间日久,愈发觉得,原来吾君是个喜欢口是心非之人,“是。”
“回吧。”岳煜拢了拢斗篷,开始往回走,将至梅林边缘,岳煜看着对着手哈气的几个侍卫,淡淡地道,“沈卿,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臣遵命。”
“如果可以,回来的时候将岳渊带回来。”
“定不负圣命。”
君臣二人离开后,梅林中闪出一道倩影,眉目清秀,举止端庄,发髻上插着金凤步摇,红色大氅披在身上,显得格外俏丽。
“小姐,刚才是皇上和沈大人……”宫女装扮那人的声音在那倩影转冷的目光下消失,那倩影握紧了藏在护手中的手,淡淡地道,“以后不准叫本宫小姐,还有,今日你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也没到这梅林中来,将那些花枝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埋了,回宫吧。”
22、千里之行【上】 。。。
千叮咛,万嘱咐,却仍觉得不够。
沈铄皱眉看着沈澜清,不容拒绝的吩咐:“带上沈随。”
“父亲……”沈澜清想要拒绝,终是败在了沈铄那蕴满担忧的目光里,“是。”
“到了北益州,北荆州,要格外当心……”
“是。”
“岳渊虽然可信,却不可尽信,毕竟他是云王嫡长子,谁也不摸准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是。”
“这件金丝软甲到时贴身穿着,归来之前切不可离身。”
“是。”
“不求功,不求业,为父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父亲尽管放心,儿子定不会有任何意外。”沈澜清温言安慰,言语笃定。
定安五年,二月初五。
沈澜清、岳渊与此次将同行的三个虎卉骑什长一同陛辞。
岳煜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澜清身上,昨夜那梦做得莫名,实在不太吉利。
然而,想到沈澜清的身手,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委实有些可笑。
说了几句套话,额外赐过践行酒,便让人跪了安,前往元清宫正殿上朝。
皇城外,浩浩荡荡,百来号人护着五辆马车缓缓前行。
三十披着轻甲的虎卉骑,一白一紫两个华服公子哥,其余的俱是长随小厮。
暗地里虽跟着六个影侍,但明面上沈澜清的随从只有沈随沈义两个,沈澜清目光扫过个别文弱的长随,心中虽不喜,却也没急着动声色。
京城靠北,北益州、北荆州在大岳极南,长江北岸。
靖王府设在庐江郡,云王府设在巴郡。
车队出了京城,沈澜清与岳渊商议:“世子,咱们先去巴郡还是先去庐江郡?”
岳渊骑在马上依旧不忘摇扇子扮风流:“自然是庐江郡近些。”
看来这岳渊是真心不想回云王府啊!沈澜清莞尔:“那咱们走水路还是走陆路?”
“乘风破浪岂不快哉?而且……”桃花眼瞬间飞扬,岳渊两眼放光,“咱们在北扬州下船,还能顺带看看扬州美人!”
“……”看这意思是想走海路?沈澜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岳渊,揶揄,“世子,这数九寒冬的,您真认为乘风破浪畅快?”
“九思,为了美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
既然决定走海路,权衡了一下,沈澜清便指挥着车队调了头,改往东边走,打算从辽西郡入海。
京师至辽西郡,近六百里。
幸亏车队里的马俱是良驹,紧赶慢赶,至天擦黑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抵达辽西郡驿站。
驿站不大,半旧不新,只有一个驿丞。
驿丞胡六,四十有余,稀稀疏疏两撇胡子,眼角一颗黄豆粒大的黑痣。
听见门前动静,胡六在里边尖声嚷嚷:“今日这驿站已经被广陵郡的陈公子包了。”
门外,沈澜清弯起了嘴角:“我怎么不知道这驿站何时改做客栈了。”虽说朝廷不禁止驿丞将空闲房间租给来往行人商贾赚外快,但那也是有前提的。
驿站驿站,最先要保证官员的需求。
胡六一听,暗道不妙,忙不迭趿拉着鞋往外跑,见了门外的阵仗,嘴里顿时跟嚼了好几根黄连似的:“下官胡六给几位大人请安。”
骑马骑了一天,大腿里子被磨得火辣辣的,岳渊没好气地冷斥:“哪儿那么些废话,还不带爷去上房!”
胡六心说,乖乖,这位爷漂亮的跟大姑娘似的,脾气怎么这么大,得罪不得得罪不得!转念又一想,这位爷不好得罪,里面那陈公子也不是好惹的啊!何况他已经收了陈公子一百两银子了……
银子……
银子……
好生为难啊!
胡六眼神飘来飘去,飘到沈澜清脸上时,心中一喜,忙不迭皱巴着脸,苦兮兮地跟沈澜清说:“这位大人,下官也不知道您们要过来投宿,便将驿站包给过路的商贾了,您看……”
沈澜清挑眉,笑如春风:“胡驿丞,你是想让我们去住客栈?”
胡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沈澜清轻笑:“呵!那么是不是客栈你找,伙食费住宿费用你出?”
“呃……”胡六看了一眼这密密麻麻的百十号人,百多匹马,头皮发麻,他也得出的起呦!
“九思,你跟他废话作甚?”岳渊巴拉开胡六,当先进了驿站,“爷不管你把驿站租给了谁,赶紧请走!”
“博文,你又暴躁了。”沈澜清状若无奈的摇摇头,跟着进了客栈。
“……”岳渊抑郁的翻了个白眼,“九思,你能不能别跟爷摆那副老妈子德行!”
沈澜清似笑非笑:“老妈子?”
“……”岳渊无语,默默地扭开了头,小时候他为什么要推这家伙一下啊!
“呵!”一声轻笑,暗哑低沉。
面冠如玉的青年,顶白玉冠,束白玉带,踏着茶白缎子面的厚底靴子,穿着垂感上佳的茶白色阔袖交领锦袍,站在驿站二楼的回廊上,倜傥风流。裹着黑斗篷的人沉默地守在他身后,低着头,只露出了苍白的尖下颌。
青年于楼上俯视着沈澜清和岳渊,笑容完美,目光温和中暗含着侵略,从沈澜清脸上扫过,停在岳渊脸上。
这种目光与奇葩师父比起来,差得远了,沈澜清神情不变,依旧温温润润地笑。
岳渊却如炸了毛的猫,瞬间冷了脸色,不善地盯着二楼的男人:“胡驿丞,这不相干的人怎么还在驿站里?”
“爷,这……陈公子已经付过钱了……”
“怎么着?你是嫌爷没赏你银子?”
大冬天的,胡六脑门上硬是被挤兑出了一脑门子汗。
二楼的青年饶有兴趣的看着岳渊啧了两声:“挺美的美人儿,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脾性?胡驿丞也不过是想赚两个银子贴补家用,你何苦断人家财路?”
“美你妈个头!”岳渊跳脚,“九思,挖了他那对招子!”
二楼的青年目光微闪,笑容依旧完美。
默默守在他身后、裹在黑斗篷里的人兀然抬头,阴冷的盯向岳渊。
沈澜清嘴角抽搐,此等时候他实在有些耻于与岳渊为伍,但他更加见不得自己人被欺负。
错身挡在岳渊身前,沈澜清瞥了一眼裹在黑斗篷里的男人,笑吟吟地看向二楼的青年:“博文最厌恶别人拿他容貌说事。”
抬手示意了一下,黑斗篷里的男人收回目光,重新低下了头,二楼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说:“看来是陈某唐突了,陈某愿让出半数房间以表歉意,公子意下如何?”
“半数?”岳渊挑起桃花眼,微扬着下巴,冷笑。
二楼的青年故作为难地皱了下眉:“三分之二好了,但上房只能腾给你们一间。”
“一间……”
“一间就好。”沈澜清拉住岳渊,“胡驿丞赚外快也不容易,就别为难他了。”
岳渊哼哼着住了声,脸色依然臭臭的。
不放心将岳渊独自扔进二楼,沈澜清与岳渊同住上房,虎卉骑的人六人一间,随从小厮十人一间,俱住在一楼。
安排好了住处,沈澜清又吩咐沈义带着几个人随驿丞去置办饭菜,自始至终,陈姓青年都在二楼回廊上笑吟吟的看着。
“陈公子不嫌弃的话,同来喝一杯,权当沈某向陈公子致谢了,如何?”席面置办好了,沈澜清向那陈公子发出邀请。
陈公子倒也不见外:“公子不相请,陈某也要讨上一杯水酒的。”
满桌子海鲜,桌上还多了个碍眼的人跟沈澜清状若相见恨晚,交谈甚欢,岳渊实在提不起胃口,招呼了一声便先回了房。
酒过三巡,散了席面,沈澜清眼神朦胧,脚步有些晃,是被沈义架回房的。
然而,进了房门,沈澜清便恢复了清明,不着痕迹的推开沈义:“沈义,你和流影去歇了吧,今晚不用守着。”
沈义皱眉,欲言又止,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岳渊挑眉,了然,坏笑着摆出一副怨妇脸:“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家里有如花美眷守着,还出去打野食,你让沈义情何以堪啊!”
领口微散,乌发垂肩,唇红肤白,泫然若泣……沈澜清将岳渊从头打量到脚,指尖托上岳渊的下巴,微笑:“果然是如花美眷。”
“……”岳渊眯眼,垂眸,做羞涩状,“美人,原来你想让爷疼你啊。”
“疼?”沈澜清收手时状若不经意地扫过岳渊屈着的那条腿大腿内侧。
“嗷!”岳渊抱腿惨嚎,抬头悲愤的瞪视沈澜清,“疼!”
沈澜清无辜地耸肩,轻笑着丢给岳渊一个白玉瓶:“沈家秘药,活血化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