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啦啪达,声声响响,绵延不绝。
香案作了矮凳,君臣二人并肩坐于窗前,倚着着窗棂,默然听雨。
雨声敲着心门,锲而不舍。
岳煜略微动了动身子,靠向沈澜清。
垂眼看着在自己肩头闭眸假寐的帝王,沈澜清弯起唇角:“陛下,我们这般亵渎神灵,不知是否会遭果报。”
眯起的凤眸骤然睁开,清冷无情地盯着墙上的三清祖师像,慢声道:“借个香案而已,神灵没那么小气……”
“……若是真有果报,朕担着。”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触摸沉静地容颜,却于半路摸上了腰间玉佩,随意把玩着,沈澜清垂眼掩下眸中情绪,轻笑:“臣怎么敢?”
“朕……”岳煜想说的是什么,无人得知。
淑宁宫的嬷嬷与太后宫里的内侍跟在乐宁侯身后,同时到了静室门外请见。
乐宁侯周伯栋叩首认错:“臣斗胆,自作主张扰了陛下清静,请陛下责罚。”
岳煜不置可否,目光无甚情绪地扫向跪在周伯栋身后的内侍宫女:“出了甚么事?”
“回皇上,淑妃娘娘见红小产了,太医说……”
“……太医说,是个男胎。”
果报这么快就来了?殷家的,还是岳家的?
帝王声音平静如昔,冷情如故,然而沈澜清不想去看帝王的神色,只将余光扫向慈悲而笑的三清祖师,兀自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三位祖师仙务繁忙便忘了沈家的果报可好?日后沈家子孙定然每日三炷香好生供着祖师……
无怪乎吾君从不信神佛。
次日沈澜清甫一出宫,流影便道:“葛姨娘昨夜难产去了,诞下的沈家三小姐只活了一个时辰便夭了。”
记得一善说过,观气色,葛氏胎稳体健的很……
沈澜清微微敛起笑容,揣着疑惑纵马回府,葛姨娘与未谋面的三妹已然匆匆殓了。
一月后,沈家二老爷沈锐回府,带回一男婴,笑嘻嘻地抱到沈尚坤跟前儿,言道:“父亲,这是您孙子,我生的,可不能再催婚了啊!”
41、婚期初定
沈锐对沈铄俯首帖耳;但在沈尚坤跟前儿;却活像块滚刀肉;一身惹老子生气的能耐着实不容小觑。
多年未归家;乍一回府便把沈尚坤气得拍了不下十次桌子,恨得沈尚坤直呼着“不孝子”;要与次子断绝关系。
近来税银入库;筹备粮草;兴修河工,扩建船厂……皇上私底下又露出了一丝清算近三年京官欠银的事儿;琐琐碎碎的事俱赶在了一起,大笔大笔的银子入库出库;沈铄这个户部尚书不敢懈怠;每日里钉在户部衙门里处理公务;不说顾不上休沐,便是近来帝王对自家儿子那似有若无的暧昧也被他暂时放在了一边儿,仅是叮嘱沈听海好生盯着,便顾不得了。
头晌,家里小厮来衙门里报信儿说二老爷回府了,笑意瞬间涌入沈铄眼底,无奈,他着实忙得脱不开身,便递予那小厮五两银子,道:“知道了,落衙我便回府,你去留仙居打包几只鸭子给二老爷添菜……”忖了忖,又觉不放心,“回去知会大少爷一声,让他好生陪着二老爷。”
怕沈锐惹父亲生气,沈铄特意多嘱咐了那么一句。
沈铄的言外之意,沈澜清心领神会。
其实,在知道二叔回府之后,沈澜清便一直跟在沈锐身边陪着,无奈,他竭尽了全力,还是眼睁睁看着二叔的针尖对上了祖父的麦芒,而诱因正是他的婚事。
眼见帝王出入自家儿子的桂院愈发频繁,沈铄暗自忖了忖,便熄了由沈锐携礼去耿家下聘书的心思,与沈尚坤一合计,未免日后节外生枝,趁着皇上发了话便请了官居左都御史的一个族兄去耿家议定了婚期。
先前沈澜清假死,沈府设了灵堂,耿家小姐也戴了孝,打着借喜气去晦气的由头,两府一合计,便在六月初二那日下了小定。
嫡长孙婚事已成定局,只差过礼迎娶,沈尚坤自是欢喜,只是,想到次子年将而立仍未娶妻总觉得心口梗着一口气。
得知次子回京,沈尚坤打算得好好的,想要压着点脾气,好生与次子说说婚事,谁知那混账犊子却是他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托生到他家找他讨债来了。
“澜哥儿婚期已定,来年十月二十四便要成婚,你这做叔叔的难不成还想在侄子后边儿娶妻不成?”沈尚坤被怒气涨红了脸,一句质问,咬牙切齿意味颇浓。
沈锐却混不当回事儿,笑嘻嘻的指了指被婆子抱向正房的男婴:“居士想让贫道娶妻无非是怕贫道无后,如今贫道儿子都有了,居士何苦执着?”
“居士?!”
湛清小皮猴儿见祖父脸色不好,踩着沈尚坤的腿晃晃悠悠站起来,搂着沈尚坤的脖子,一劲儿捋沈尚坤那把被吹起的美须。
沈尚坤忙虚圈住湛清小皮猴儿,以免他摔到地上,沈锐刚刚孝敬给沈尚坤的那只艳红的铜红釉茶碗倒是因此逃过一劫。
沈锐弯起眼睛,笑容愈发灿烂。
沈澜清看得忍俊不禁,却又着实头疼,瞧他家二叔又说了什么!
沈锐说:“爹,这称呼你早晚得适应,儿子很快就是玄天教掌门真人了,就任教主那是必须出家修道的。”
无论身为正道魁首的教主师伯是被自家师父折磨得想要让贤,还是教主师伯真得如师父所言那般想要带着魔道巨头霸刀宗云宗主去云游四海神仙眷侣,沈澜清都不甚关心。
玄天教逾千年的基业,就算由不靠谱的二叔做了掌门真人也无伤大雅,反正玄天教内不靠谱之人甚多。
沈澜清担心的是祖父的身体。
近来祖父时常心悸,一善给开了几个方子调理,方见些起色便被二叔一句出家气得脸色有些发白。
沈澜清忙提留着后脖领,将湛清提到一边儿,抚着胸口给沈尚坤顺气。
沈尚坤缓过了心口恶气,倒也未再暴怒,只是冷然盯着沈锐寒声道:“儿子?谁知是不是你的?便真是你的又如何,不过是私生子……”
“……来历不明地野孩子,生母不明,无嫡母教养,想让他承继我沈家二房香火?妄想!”
“你个不孝子,且带着你那野孩子去修你的道,此后我惠风堂沈家族长一脉只有长子沈铄一房。”
“父亲息怒!”沈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膝行到沈尚坤腿边儿,抱住大腿便开始耍赖不依。
沈澜清一个头两个大,拎着兴致勃勃学着沈锐在地上乱爬的湛清出了惠风堂,吩咐婆子暂且将二少爷抱去修竹院,又打发回影去衙门唤沈铄赶紧回来。
沈铄听了前因后果,急匆匆回府,直接奔了惠风堂,进门便先踹了沈锐两脚。
沈锐耷拉着耳朵,不躲不闪,只趁机攥住沈铄的袍子低声唤:“大哥……”
“呵!你倒能耐,回来不到一日便气得父亲要逐你出族了,你还唤什么大哥?”沈铄又踹了沈锐一脚犹不解气,狠瞪了沈锐一眼,拽出袍子,捧了茶给沈尚坤,“父亲息怒,二弟有错,您尽管动家法便是,若嫌自己动手累得慌便由儿子动手,至不济还有澜哥儿。”
“动什么家法?他与我沈尚坤有何关系?”沈尚坤撩起眼皮子,冷然看着沈锐,一字一顿地道,“沈府庙小容不下这位道长,你化些斋给这位道长,便让他带着孩子走吧。”
“爹,那孩子真的是沈家的。”
“是与不是我都不认,要么从族谱上划掉你的名字,要么你老老实实的留在京中成家生子。”
“爹,沈家家规不也讲个信字么?儿子已经答应师父接手玄天教了,不能言而无信。”
“少跟老子提家规,你守过几条?师父的话你听,老子的话你就当耳旁风十几年!”沈尚坤又拍了桌子。
沈澜清倒是与沈铄一起松了口气,只要愈发老小孩儿脾气的祖父不死咬着不要儿子了便好。
只是,祖父与二叔都倔得很,为成婚之事争了十几年,今日矛盾激化到这个程度,想平息何其难?沈锐与沈尚坤,一跪一坐,一笑一怒,瞪着对方,犹如红了眼的斗鸡……
沈澜清于心底轻叹了口气,看向夹在中间的父亲。
沈铄眉宇间的倦色刺得他心疼,担忧之情瞬充斥于眼底,暖了沈铄的心。
听剑鬼讲沈府八卦,听到沈锐和沈尚坤互不妥协,沈铄未急着从中相劝,开口便先支开了沈澜清,岳煜终于抬眼,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平静地吐了两个字:“继续。”
剑鬼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后来沈大人便放低了声音,沈锐功夫了得,奴才不敢离得太近,也未听清缘由,只听到后来卫国公不甘不愿地勉强接受了沈锐带回来的那男婴做二房嫡长子,赐名净清,留在惠风堂与沈家二少爷一起教养。”
“倒也稀奇。”
“更稀奇的是紧接着沈尚书与沈家二老爷便一起挨了家法,卫国公亲自动的手,将两个儿子抽得半死,沈侍卫再三求情才住了手。”
“哼,沈澜清孝顺的紧。”
“沈侍卫将沈尚书背回了修竹院,本欲侍候着沈尚书更衣上药,反倒被沈大人几句话赶回了桂院去侍候沈家二老爷。”
“沈锐住桂院?”
“是沈尚书的意思,道是方便沈侍卫照顾二叔养伤。”
“沈锐的义子是死的不成?”
“……”主子脸上不虞之色分明,剑鬼瞬间垂眼,沉默不语。
仅是瞬间地失态,岳煜旋即恢复了平静无澜的准冰山姿态,摆手挥退了剑鬼。
御书房里仅剩了帝王一人,岳煜瞬间去了伪装,斜倚着椅背有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神情颇有些寂寥。
近一个月里,太后话里话外敲打了他几次,即便有皇后那块挡箭牌,他也不好太过着了痕迹,只能暂且不咸不淡地冷着沈澜清,时不时拿捏两句。
谁知那没良心的不仅未着恼,初二那日入宫当值时竟还满脸笑意,喜上眉梢,岳煜一时没忍住便刺了沈澜清两句。
沈澜清却神色不变,恭顺非常地道:“皇上赐的婚,臣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君臣二人就此生了闷气。
沈澜清当完值,便直接出了宫,次日开始连续六日的休沐。
沈澜清这才休沐三日,岳煜心里便想得紧。
只是,想归想,他也只能在心里想着,太后时刻盯着不说,便是为君为主久了,他的自傲在那,做不出低声下气的事情来。
听了沈府乱糟糟地事儿,有些好奇亦有些不放心,好不容易动了下去沈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