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天尊!”
海青色的道袍,拂尘替下了从未离手的书卷,小道士一改素日里的嬉笑言行,肃着脸稽首的德行倒真有些莫测高深。
“这位道长……”小道士面生,收礼的管事不由将目光看向沈澜清。
余光睨了一眼小道士的神色,沈澜清不疾不徐地道:“听闻这位道长道行高深,陛下特意请他来替仲瑾做法事的。”
收礼的管事感恩戴德,忙不迭将一行四人往里边请。
岳煜微微挑眉,终是未动声色,当先走向了灵堂。
不知是不是错觉,殷大学士的哀痛之色犹胜乍闻噩耗之时。
一夜之间,零星白发变得花白,圆滚滚的肚子仿若瘦了好几圈,死气沉沉的眸子里不知是哀还是恨。
帝王亲来祭拜,殷大学士亦只是木然地行礼谢恩,倒是见了装模作样做着简单法事的小道士,眼中多了一丝生气。
而小道士……
沈澜清确认,那仙风道骨之下遮着的,绝对多是快意。
出了殷府,沈澜清的回影被岳煜指使着随剑七潜入了殷府,而他们君臣四人则进了街角的茶楼。
二楼临床雅座,四人纷纷落座。
瓜子、花生、山核桃,酥饼、豆糕、艾窝窝。
细眉杏眼的歌女唱着哀伤小调,盛夏微风卷来淡淡的桂花香。
沈澜清捧起碧螺春抿了一口:“方才在殷府门前见着你,直以为你也路痴了。”
岳煜挑眉,捏开一枚山核桃,捡了块核桃仁直接塞进了沈澜清嘴里。
小道士看着岳煜和沈澜清哼笑:“小君子,你当贫道是那深居简出的大姑娘么?还路痴……”
扒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小道士斜眼盯了岳煜一眼,“贫道云游四海,就没迷过路。”
“……”没了殷瑜,小道士的毒液竟是看中了吾君。
沈澜清沉默不语,暗自看戏,廉若飞却不知君主是个路痴,啃着艾窝窝含混地反驳:“啧!小道士,谁说大姑娘就得路痴的?以 前跟我姐……咳!去关外骑马打猎,从来都是她带路。”
毒液攒了不少,小道士尚未喷得尽兴,斜着欺负他家沈义的岳煜眼里直放光。
岳煜不动声色,只是眼中兴味愈发浓厚。
沈澜清不敢再任小道士胡闹,含着笑意开口轻斥:“你这疯道士别尽扯些有的没的,再不交代你去殷府作甚么,休怪我拉一善过 来试药啊。”
“嗤!有小侯爷在,哪用得着贫道?”
“试药人自是多多益善……”沈澜清挑眉,“我记得,小道士似乎与一善还有个约定来着,不知……”
“打住!莫要辱没君子之风,要不然孔圣人要哭了……”小道士嚼了几粒花生,不忿地哼哼,“贫道与殷居士好歹有几桌水酒的 缘分,前去送他一程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稀奇,小道士去殷瑜灵前上香一点都不稀奇。
稀奇的是,棺中人竟然真的是殷瑜,难怪殷老狐狸哀伤如斯。
观陛下的态度,沈澜清满以为被斩于阵前的不过是个替身,谁知回影探过殷府之后,万分笃定地说:“主子,棺中人确实是殷瑜 ,并未易容。”
殷瑜真的死了,着实出乎了沈澜清的意料。
以他对殷瑜的了解,殷瑜实在不应如此轻易便丢了性命。
心中觉得蹊跷,却想不透关节,寻不出破绽,在那已然开始溃烂的尸体之前,他只能认为殷瑜真的死了。
悄然退出殷府,剑卫带来消息,太后遣人到元清宫传话,请陛下去静宁宫喝茶。
岳煜微皱了下眉,转身唤沈澜清:“沈卿。”
“臣在。”
“朕准你休沐两日,明日殷瑜出殡,以你的名义替朕设个路祭。”
“……”您倒是真不拿臣见外。
心中腹诽,沈澜清面上含笑,顺眉顺眼地恭送着岳煜满口应下:“臣遵旨。”
49、皇后廉氏 。。。
岳煜带着剑卫潜回了宫;回的既不是元清宫也不是静宁宫,而是潜入了凝芳宫。
翠柳茵茵;群莲斗芳。
水边软榻上,妃色罗衣;金凤绣纹;清秀佳人侧身半倚,合眼假寐。
岳煜径自入了凝芳殿,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看着庭中美色,薄唇微微翕动。
“伺候朕更衣。”
清冷无波的声音钻入耳中,皇后廉氏缓缓睁眼,清茶漱口,由贴身宫女伺候着吃了两枚荔枝,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打发了小宫 女,带着贴身女官回了凝芳殿。
罗裙摇曳,金凤点头。
皇后廉氏躬身向帝王问安,抬手示意女官扶着廉氏入座,岳煜目光扫过晃动的步摇定在廉氏微微隆起地腹上:“身子可好?”
“劳陛下挂心……”廉氏浅然淡笑,“早上太医刚请过平安脉,臣妾一切安好。”
“嗯。”岳煜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是垂眼品茗。
皇后廉氏由女官扶着坐于帝王下首,示意女官去找帝王的龙袍:“陛下又出宫了?”
“去给殷瑜上了柱香。”
皇后廉氏轻笑:“沈大人陪着?”
岳煜挑眉,不置可否。
皇后廉氏随手捏着扒好的核桃仁嚼着:“臣妾头晌去给母后请安,碰巧见着了个眼熟的小太监,像是陛下宫里的。”
“正要去母后宫里喝茶。”
“陛下也该小心些,有些时候,圣宠却是那夺命的刀……”皇后廉氏声音柔和,语调不疾不徐,带着几分随意,“无人敢伤陛下 ,沈大人却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呐。”
“皇后放心……”微微掀起的唇角挂着些许不屑,岳煜不见喜怒地道:“朕不会让人动他。”
“书香门第出来的,总要在意下名声……”皇后廉氏挑眉,总算破了那淡然的神情,“罢了,陛下智珠在握,哪用得着臣妾闲操 心。”
“呵!”岳煜轻笑一声,转了话茬,“听鹏举说,皇后年幼时常在关外骑马打猎。”
“唔,那时候臣妾与飞哥儿尚跟着父亲住在凉州……”似是忆起了关外那无忧的岁月,皇后廉氏脸上的神情生动不少,“说句不 合身份的话,臣妾现在也想去骑骑马打打猎,边关虽苦寒,却不知比在这深宫里弄花赏月自在多少。”
“……”
帝后相携不是传言,皇后廉氏晓情知趣儿,甚合岳煜心意。
偌大的后宫,岳煜只愿捧着她这一个,不仅稳了后宫,也能安安太后的心,替沈澜清遮些风雨。
半月前,皇后廉氏受太后所命去寻皇帝,撞破了岳煜与沈澜清在静室中的暧昧歪缠。
皇后廉氏倒也干脆,面不改色地退出了静室,当即寻了个由头杖毙了随行的一干内侍宫女。
过后,皇后廉氏也未再遮着掩着,直接与岳煜挑明了道:“陛下放心,臣妾从来都知道,圣宠与臣妾没甚么缘分……”
“自得知要入宫为后那日起,臣妾便想着,待入了宫只管稳坐中宫,那圣宠且让旁人争去,臣妾只管过自己的消停日子,不曾想 承蒙圣上恩泽……”说着,皇后廉氏抚了抚小腹,“竟让臣妾怀了龙种,如今臣妾已别无他愿,无论是子是女,今后都不愁人陪着臣 妾解闷儿便够了。”
“说句有失国母风范的话,圣上心仪沈大人,倒是比独宠后宫里哪个嫔妃让臣妾安心的多,至少不用担心沈大人背地里算计着糟 蹋臣妾的清净日子。”
掰开了揉碎了,皇后廉氏就一个意思,她没那心思争宠,只想生个儿子傍身,如今儿子已经在肚子里了,不出意外的话,她那儿 子指定既是嫡又是长,只要不犯大错,后宫中再无人可撼动她的地位。
皇上你倾心沈澜清,实在碍不着她什么事儿,相反,她正巴不得陛下从此心里只剩个不会闲着没事找她麻烦的沈大人呢。
后宫清净,她才好得个自在不是?
自那之后,岳煜待皇后廉氏愈发“上心”,大至番邦贡礼,小至元清宫一碗宵夜,接连不断地赏进了凝芳宫。
皇后廉氏投桃报李,便常做些素斋补汤,挑着最惹人眼的时候送去元清宫。
太后跟前儿,好话说了不少不说,岳煜偷摸出宫去见沈澜清的时候,她也常替岳煜遮着掩着。
帝与后,不似夫妻,倒更似知己。
帝后二人闲话着家常,皇后廉氏的贴身女官已然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岳煜换好了龙袍。
得着剑卫传信,守在元清宫的谷东明一路疾走,气喘吁吁地到了凝芳殿外,装模作样地扬声替太后传话:“皇上,太后请您到元 清宫去喝茶。”
静宁宫。
太后周氏垂眼摆弄着白玉茶盏,唇角含着笑,神情安然平静。
茶炉上,水已沸过三遍。
一壶茶,泡了倒,倒了泡,茶汤几不见色,早已失了应有的香气,太后周氏却未换上一匙新茶。
壶底气泡又串成了串,太后周氏慢条斯理地倒了泡好的茶汤,提起水壶,重新注满了茶壶。
泡了须臾,周氏烫了两个茶盏,悬壶三点头,满满两盏茶置于手边,也不去喝,只是静静盯着茶盏上升腾而起的袅袅水汽。
这次未等水汽消失,殿外便传来了内侍唱和声。
太后周氏抬眼,看着岳煜给她请了安,便将手边的茶盏推了一只到岳煜手边:“皇帝来得正是时候,温度刚好,尝尝味道如何。 ”
“母后泡的茶自是差不了……”岳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与白开水无异的茶,面不改色地赞,“唇齿留香,好茶。”
“皇帝若等上一会儿再过来……”太后周氏也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味道更好。”
岳煜挑眉:“母后传召,儿子怎敢耽搁。”
“皇帝纯孝,哀家甚为欣慰……”太后周氏左手食指轻轻抚着右手尾指上那金黄色的指套,“哀家近来想皇孙想的紧,后宫嫔妃 却只有皇后肚子有动静,皇帝莫再如昨夜那般只顾着留在元清宫忙政事了,夜深了便去后宫歇着,延续子嗣也不是小事。”
“儿子记下了。”
是夜,皇上果然早早离了御书房,回了后宫,宿在了凝芳宫皇后廉氏的寝殿里。
翌日,七月初七,七夕。
夜空中,繁星闪烁,连成了河。
隔河相望的两颗星尚未汇在一处,本应宿在皇后寝殿里的帝王便已摸出了宫。
东城绕了两圈,帝王袖中多了一对儿精巧无比的磨喝乐。
抬眼望了望四通八达的街道,岳煜蹭了蹭鼻尖,摸出哨子,长短不一地吹了几下。
彼时,沈澜清正与父亲沈铄一起整理白日晒过的书籍。
本来二叔沈锐也在书房里帮倒忙。
只是耗得久了,有些耐不住浓郁的纸墨味,又想黏在沈铄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