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了。”仰头看着沈义,沈澜清露出一抹浅笑,“我饿了。”
沈义没有如沈澜清所愿松手下床去给他拿吃的,反而直接抱着沈澜清坐起来,靠着床头低唤了一声:“雪影。”
一碗清粥,好似世上最美味的吃食,沈澜清喝的一滴不剩,虽未饱,却也没开口再要。
他懂医理,自然知道久饿之人不宜骤然多食。
将碗递还给雪影,沈澜清垂眼看着环在腰间的手,轻声道:“沈义,在我心里你只是我师兄。”
“我知道。”或许是听得多了便麻木了,出人意料的,沈义并未觉得心底有多痛,又或许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只要这人安然无恙他便觉得满足,“念了你那么些年,你总要多给我些时间适应。”
“我今后会尽量只当你是我师弟。”
只要沈义肯便好,只怕他不肯,依旧独自钻那牛角尖。
无奈地笑了笑,沈澜清索性靠进沈义怀里:“我想见他。”
“我送你去他房间。”
沈义抱着沈澜清进岳煜房间的时候,成群的大夫刚散开不久。
岳煜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闭着眼躺在锦缎被子里,不似昏迷不醒,更像沉睡。
镇北将军廉骥在床边守着,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显然是打算给岳煜喂药。
“廉将军……”沈澜清皱眉,眼底浮起几分急色,“还是不要随便给陛下喂药的好。”
“这是城中最好的大夫会诊开的方子,不是甚么乱七八糟的药……”只因为沈澜清与皇帝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廉骥便不愿给沈澜清好脸色,“小沈大人放心,老夫不会坑害自家女婿。”
“……”沈澜清垂眼,不语。
沈义木着脸将沈澜清安置在岳煜旁边,冷声道:“廉将军若不想陛下死,便不要给陛下喂那些庸医开的药。”
“为今之计,最妥当的法子便是准备辆马车,送陛下回京。”
有沈义在中间挡着,廉骥自是无法给岳煜喂药,只得含怒拂袖而去。
将药汤子泼出窗外,灭了屋内熏香,沈义帮沈澜清放下床上帷幔:“安心睡,我在外间守着,流影已经去弄马车了,明日一早咱们便启程回京。”
流影弄来的马车没能派上用场。
廉骥到底不是食古不化,拎不清局势之人,又听了廉若飞一番劝说,次日一早,便冷着脸将沈澜清与昏迷的岳煜送上了马车,并令廉若飞先行快马加鞭赶回京去报信。
沈义驾车,沈澜清在车中守着岳煜,六个影侍隐在四周戒备,化作赶路的兄弟二人,一路上倒也安生,没遇着什么滋事的。
七日后,于上谷郡与前来相迎的蔺希贤相遇。
无暇去奇怪小媳妇似的跟在蔺希贤身边的周慎,沈澜清将蔺希贤让进房间,请他为岳煜诊脉。
“脉象无异……”诊过脉,蔺希贤复又检查了岳煜背后的箭伤,“伤口也愈合的很好,其实,有白先生的玄金丹,九思根本无需担忧。”
“与其担心他,倒不如好生调养自己的身子,若不然,以你现在这身子骨,回京之后都受不住伯父一顿家法。”
“我也知道白先生的玄金丹有起死回生之效,然,从受伤之日起到今日,他已经整整昏迷了二十天,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沈澜清苦笑,“我累他至此,又如何能不担忧?”
“昏迷?”蔺希贤挑眉,“你不说,我倒以为他是在昏睡了……”
“且仔细说说他如何受的伤,伤他的人何种装束,伤他的箭可有异常?”
如何受的伤?
若不是吾君兴致一起,偏要与他席天幕地的敦伦敦伦,若不是他半推半就,欲与吾君一起胡闹,又怎会一时不查,令那躲在暗处之人钻了空子?
“箭只是普通的羽箭,伤他的人俱是胡人装束……”连日来,只顾着忧心,却是从未仔细回想,如今一想顿觉蹊跷,沈澜清眼里闪着冷芒,一字一顿地道,“装束虽是胡人装束,然,那群人腰带上的物件却是比胡人少的多,而且其中一人的面相却是有几分像南人……”
“郑、宸。”
抬手拍着肩膀安抚了一下杀意顿显的沈澜清,蔺希贤用金针挑破岳煜左手食指指尖,挤了一滴血闻了闻,问:“当时你可闻着一股子香气?”
“有些像水仙的味道,但不浓。”
“那就是了……”蔺希贤眼中骤然闪出几道亮光,言语间更是隐现兴奋,“回梦蛊。”
心知好友的性子,沈澜清倒也未去在意他那股子兴奋劲儿,只是问:“中了回梦蛊会怎样?你可能驱?”
“据你家叔祖的游记所载,中了回梦蛊之人昏睡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会尽忘前尘,说白了,就是会失去记忆,变成白痴……”
“啧!你别急,这些也不过是我的揣测,具体会怎样,要驱完蛊虫才能知晓,毕竟我也未见过中回梦蛊的人。”
“那便驱吧。”声音平静如昔,沈澜清手心里却早已湿得不成样子。
示意沈义与沈澜清一左一右按着岳煜,蔺希贤自腰间荷包中取出一个玉瓶,去了塞子,放至岳煜口鼻之间:“却也是你家小皇帝命好,碰巧前些日子研究到回梦蛊这块,便与郑璇讨教了一番,配了这瓶饵出来……”
“用真气护体,按住了,小家伙快要出来了!”
指长的虫子慢吞吞爬进玉瓶,被蔺希贤当宝贝似的收进了腰间,迎上沈澜清冷森森的目光,蔺希贤将手护在荷包上,缓声提醒:“小君子,莫要浪费精力这般盯着我,所料无差的话,你家小皇帝快要醒了。”
入了蔺希贤手的东西,凡人休想弄出来。
此时无暇与蔺希贤斗心眼,沈澜清只好暂且放过那条虫子,收回目光,低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吾君那张脸。
吾君多日未进食,早已瘦得不成样子,他却只觉得吾君愈发显得锋利俊朗。
指尖情不自禁地抚上微皱的眉心,轻轻揉着,神情自若,心底却翻涌着浓浓的忧虑和……害怕。
是了,他在怕,怕吾君醒来之后当真丢了记忆,忘了他。
痛。
背后的伤口痛,头痛,岳煜只觉得在做了那般冗长的一个梦后,无处不痛,但也及不上心底那抹痛。
直至那熟悉的温度触上眉心,才略微驱散了些许痛楚。
抬手,覆上眼前那只手,岳煜睁眼后,首先看见的不是沈卿那双饱含深情的眼,而是沈卿腕子上那未消的疤。
拖着那只手放置唇边,一遍一遍,轻轻舔吻着道道疤痕:“沈卿。”
“臣在。”
“你且记着,你是朕的,无朕恩准,你不准再令自己受伤,否则,便是抗旨欺君。”
“臣遵旨。”恭敬地应了,沈澜清低头仔细端量着吾君的神情,却是恍惚又见了唯在前世吾君身上才见过的……冷硬与不容忤逆的强势,然,再去看,吾君眸子里却又只剩下了脉脉温情,“陛下……”
“嗯?”
“你可还记得……”可还记得你我二人之间那种种过往?
几番疑问涌至喉间,却又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略显纠结的神情,看得岳煜不禁低笑:“朕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沈卿。”
“……”无需去问,无需去诊脉,蔺希贤便已知道,这皇帝并未如游记中所载那般忘却什么东西,或许是未睡够七七四十九日,又或许是那篇游记所记载的只是个例。
总之,无论因为什么,那君臣二人险死还生,定有说不尽的情话,此时俱不是他研究的好时机,抬眼看向木着脸站在一旁的沈义,以眼神无声交流之后,二人便默默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房内再无旁人,沈澜清无需再做遮掩,指尖抬着君主的下颌,仔细端量了一番之后,轻声问:“陛下,可有何不适?”
“饿算不算?”
“算。”
亲手喂吾君喝了粥,沈澜清终是不放心,情不自禁地又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吾君,从头至脚,那目光似是恨不得透过玄色袍服,直接看入吾君骨子里。
岳煜被那目光看得心底躁动,却又有心无力,浑身疲累的很,只有精神上毫无一丝困意。
靠着床头,与沈澜清无声对视了须臾,岳煜缓缓挑起唇角,暧昧地命令:“沈卿,且将衣裳脱了,让朕好生看看。”
“看来陛下精神确实好得很,臣却乏得很……”起身,从容地宽衣解带,只穿着里衣钻进被子里,躺在吾君身侧,沈澜清环住吾君的腰,细细摸索,“陛下,当真没有丝毫不适?”
“沈卿,朕只是做了一个梦……”滑进被子里,反手将沈澜清揽进怀里,岳煜轻而细致地自眉心吻至那双笑唇,“梦见了些朕本应知道的东西……”
“再撩拨,朕也有心无力,沈卿若是想,便由沈卿在上面。”
手微顿,复又摸索回了腰间,沈澜清眯着眼轻笑:“臣便是在上面,也要等陛下有心有力的时候……”
“臣困了,眯一会儿。”
沈澜清这一眯,便眯到了深夜也未醒。
岳煜小心翼翼地将人始终纳在怀里,抱着沈澜清便如抱着世间至宝,满足又庆幸。
在上谷郡停了三日,上上下下,一行人俱养足了精神,这才再次启程回京。
定安七年,二月初二,一行人抵达京城,于内城城门处分做了两拨。
岳煜由一干剑卫护着回宫,沈澜清则与沈义、蔺希贤一起回卫国公府。
暂别之际,沈澜清首次对吾君许下承诺:“生不离,死不弃。”
80、沈铄教子
沈澜清归府;使卫国公府更添了几许鲜活。
门口管事忙不迭地往二门跑;沈方见着沈澜清二话不说便往衙门里跑着去给沈铄报信,听戏回来的沈尚坤看着气色不佳却精神奕奕的沈澜清给他跪地问安;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回来就好。”
沈岳氏守在二门,见了沈澜清;直红着眼圈儿道:“我儿出京一回便遭一次劫难,今日起;我儿再不准离京了。”
反倒是与之新婚作别的沈耿氏;低眉顺眼地扶着沈岳氏;并未多言,清秀的眉眼间也未见过多的欣喜,依旧是印象中那副淡淡的神色,倒是让沈澜清略微松了口气。
入了府,洗去一路风尘。
规规矩矩的再次给祖父沈尚坤,母亲沈岳氏请了安,又给列祖列宗敬了香火,沈澜清这才回了桂院。
桂院正房东里间,六个多月大的儿子满抗乱爬,莲心站在炕沿儿处小心翼翼地护着,听见外间丫鬟打帘子问安的动静,转身,低眉顺眼地福了一福,便又赶紧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