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柯远还不信,后来真的做了经纪人这行,才知道自己果真是低头做事的命。
这番话说出口,李奕衡许久都没有再接话。他岔开双腿,手肘搭在膝盖,整个人虾子一样躬身坐着,仿佛有许多心情要喷薄出口,却找不到地方宣泄。这样的姿势,柯远与他相识十年,没有见过几次。
朦朦胧胧,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柯远愚钝,他想不通。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柯远以为他已经石化,李奕衡才站起身来:“你吃饭了吗?”
柯远怔住。
李奕衡的嗓子莫名有一点嘶哑,他清了清喉咙,重新问了一遍:“你饿不饿?”
柯远确实饿了,于是老老实实点头。
“那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李奕衡勉强一笑,走进卧室去。
自柯远二十岁投身娱乐圈至今,眼见身材标致的模特无数,哪怕连舒慕都算在内,在穿西装方面都不及李奕衡风度翩翩。大约是几代富贵积累出的倜傥气质,李先生只需着最简单的西装坐在那里,就已经叫人神魂颠倒。
曾经有业内L小姐,青春正好美艳无双,陪富豪吃饭一局叫价二百万,但放话出来,惟独陪李奕衡吃饭分文不取。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L小姐至今未能如愿。
要是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如今正坐在柯远面前,不知会不会气歪下巴。
可柯远顾不得欣赏对面大好男色,他饿得发慌,餐盘端上来就挥舞刀叉开战,吃得风云变色才拍着肚皮满足下场。下场前依依不舍端过一旁果汁,忽觉额头炙热仿佛被人注视,这才想起坐在对面的李奕衡。
柯远自觉丢人极了,干笑着解释:“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又多,吃饭的时候不抢着吃就要饿肚子,长大了也……”
说完心虚地看看四周,还好还好,下午三点的西餐厅,人少。
李奕衡点头表示理解,道:“如果不够,可以再叫。”
柯远赶紧摇头:“不用不用,够了够了……谢谢你。”
李奕衡没应声,端起桌上红酒品了一口,问道:“你说你曾经见过柯远几次。刚刚只说了一次,还有呢?”
柯远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李先生屈尊降贵请自己吃饭,原来是要趁机套他的话。
只是,自己撒谎一次还成,说得多了,肯定瞒不过李奕衡那双老奸巨猾眼。
于是干脆回答:“那几次都是远远见了一面,我记不清了。”他捏紧手中的玻璃杯,试探着问:“李先生,你跟柯老师很熟?”
李奕衡目光变幻,淡淡道:“我们是朋友。”
柯远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对,谁说上床不是交朋友的一种方式。他轻咳一声,状若无意:“柯老师他……怎么好端端会车祸?”
李奕衡神色如常:“什么叫好端端车祸?”
柯远意识到自己失言,干笑着纠正:“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巧了,他前脚刚被HM公司踢出去,后脚就车祸……”
“嗯……”李奕衡沉吟,“你是说有人阴谋陷害,先往他身上泼脏水,然后又制造车祸假象,杀人灭口,然后心安理得坐享其成?”
有那么一个瞬间,四周似乎变成了南极呼啸着冷风的极昼之夜。
从很久之前柯远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凭他的智商,想在李奕衡面前耍心眼,实在是太难了。
可惜,他常常忘。
于是现在,李奕衡眉梢上挑,手指轻移,悠闲地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悠悠哉抬眼看他。那殷红的酒液在杯中打转,挂在透明杯壁上,晕出一圈圈模糊的酒痕。
柯远觉得,那些红色液体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变成自己的心口血。
“你在怀疑谁?”李奕衡为难地皱起眉,“HM是柯远与舒慕的心血,柯远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舒慕。你是在怀疑他吗?”
“我……”否认的话未能冲出口,电光火石间,柯远莫名改口,“对,我就是在怀疑他。”
这世上恨他的人有千千万,可唯有一个人能让他毫无防备之心,引颈就戮。
那是舒慕。
柯远的呼吸渐渐缓下来,胸口有种巨石碾压的窒息感。
意外车祸?真当他是傻子,不懂下车要先观察周围环境?!
可是,如果真的是舒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柯远苦笑。
新闻上说得很清楚啊,“挪用公款数额巨大”,这笔钱既然不是自己挪用,就只能是舒慕做了手脚。
虽然股东们现在还不知道舒慕挪用公款,但早晚会东窗事发,到那时,别说他在HM公司的地位保不住,只怕苦苦经营十年的演艺事业也要毁于一旦。
而要保住自己,最好的方式,无疑是找个替罪羊。
于是作为HM公司实际操盘者的自己,成为了那个最佳人选。
谁会相信万事小心的柯远对舒慕有着绝对信任,竟然几个月对财务状况不闻不问,放手让他任命的财务总监去搞。
搞啊搞,搞掉自己一条小命。
何况,柯远甚至落井下石地觉得,以舒慕如今的江湖地位,就算是个菜鸟经纪人来带他,对他的事业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所以失去个经纪人而已,小CASE。
“自柯远车祸以来,有许多人猜测是舒慕下的手,可这里面,绝不该包括你。”李奕衡忽然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
柯远浑身一震,下意识抬起头。
李奕衡静静地审视着他,冰冷目光自柯远头顶扫到脚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透般。良久,他收回目光,躬身将红酒杯放在桌上。
柯远生硬地挤出三分笑:“您贵人事忙,就不用记得我的名字了。”
“很多人费尽心机爬上我的床,就是为了让我记住他们的名字,闲来无事跟身边人提一提,帮他们少奋斗十年。”李奕衡嗤笑,“怎么,你反倒目的单纯,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柯远窒住。
李奕衡仿佛极有耐心,既然问过,便不再催,好像就此等待答案般,倚着沙发坐好。
他越是平静,柯远越是胆战心惊。他隐约知道李奕衡并不是真要问自己名字,但背后深意,他搞不懂。
何况,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叫什么。
柯远悄无声息地握紧拳,心口仿佛架着口大油锅灼灼炙烤,叫他额头沁出冷汗。
他不能答,更答不出。
“还是,你根本不敢说?”李奕衡冷笑着附过身来。他身上是沐浴后特有的男士古龙水香味,冰冷中带着三分压迫。柯远怔怔地看着他靠近,想躲却躲不开,只能被动地被他捏着下颌,僵硬地仰起头。
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李奕衡带着红酒香气的气息喷薄在柯远脸上,让柯远忍不住屈辱地闭上眼睛。
“黎锦!”正在柯远束手无策之际,耳边忽然掠过一阵强风。钝重的痛感随之袭来,柯远被重重推回椅上,“混蛋!你敢碰他!”
、第五章
肩膀撞到椅背,连带脖子关节都“嘎嘣”一声,直疼得柯远眼冒金星。可他哪有眼冒金星的功夫,眼前黑压压一片,他顺着那方向望过去,面前站着小山似的一个男人,正气急败坏朝李奕衡举拳头。
那人身高目测一米九,宽肩窄臀好身材,大夏天穿着短袖POLO衫,露出健壮有力的上臂肌肉。
察觉到柯远的目光,他转过头,一脸关切:“你没事吧?”
柯远的肩膀疼得要命,可看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敢说实话,只能傻呆呆点头。
见柯远没事,那人孩子气地笑了一下,转头,继续恶狠狠瞪着李奕衡。
喂,你不要好像跟我很熟一样对我笑啊,你这样是在害我懂不懂!
柯远“豁”地站起身,动作麻利地与对方划清界限。
李奕衡李大人,你千万看清楚,我跟这个胆敢对你挥拳头瞪眼睛的傻大个不是一伙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发作都朝他去,别找我!
没想到他这边刚祷告完,傻大个仿佛生怕李奕衡不误会一样,手臂往后一挡,牢牢把柯远护在自己身后,然后威胁:
“我警告你,不要再打我兄弟的主意,否则,我管你是谁,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兄……兄弟?大哥,我们很熟吗?
麻烦你拿族谱出来看一看哟,出了五服的亲戚我不认啊!
柯远听得一脸绝望,李奕衡倒是好整以暇,微笑道:“没问题,只要你兄弟也不打我的主意。”
“你放心!”傻大个胳膊一伸,把柯远严严实实搂在怀里,力度太大,柯远觉得自己整张脸快被他胸膛拍成一张大饼,“我们就算一辈子都只是小角色,也不稀罕借您的光!”
“是吗。”李奕衡淡淡道,“那就好。”
说完,似笑非笑看着柯远。
柯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于是干脆利落抓住傻大个的手,露出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李奕衡先生谢谢您的款待东西真是太好吃了您先忙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然后死死拖住傻大个,一秒钟便消失在李奕衡的视野里。
“你就住这种地方?”柯远一边小心地避开满地垃圾果皮,一边努力让自己大半个脚掌着在破碎得几乎站不住人的台阶上。
这幢楼的楼龄起码在四十年以上,从外面看,外墙的白漆因为久不清洁已经成了深灰色,有几户人家的窗户掉了半边窗,阴森森如鬼屋。走了进来,才知道“如”鬼屋实在是抬举这里了。
这种地方,鬼都不要住。
楼道里到处是散发着臭气的果皮垃圾,还有不用的旧家具随便摆放,好端端一个走廊,走几步要躲一条沙发,再走几步要避三个麻将桌。柯远捏着鼻子左拐右拐,好不容易前方道路相对平坦,没迈几步,斜剌里冲出一个身穿三点内衣浑身横肉的中年大妈,正举着菜刀叫自家孩子回家吃饭。
柯远盯着大妈手里的菜刀半晌,恨不得去死。
旁边傻大个乐呵呵补刀:“是咱们住在这里。”
柯远扒着窗户真的要寻死。
傻大个臂力惊人,一把把他拽回来,一脸紧张提醒:“别离窗户那么近,这窗户不结实,小心摔下去。上回六楼的阿鹏就是在窗口抽烟才不小心掉下去摔死的,你忘了?”
还真的摔死过人?!
柯远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
“没钱啊。”傻大个说,“公司又要求我们住市中心,又不给那么多钱,一个月薪水房租都不够付,只能选便宜些的城中村。”
说话间已经到了,傻大个用钥匙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