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不在意,气不气又有什么意思。”兴中华意兴阑珊,把剩下的冰棍放回袋里,顺便把袋子挂到墙上,以免惹来老鼠滋生蟑螂。拧着小手电去洗漱罢,他回到床上饶有兴趣的问:“十一,你以后要找女朋友还是一直跟三七一起?”
女朋友这个词一直很陌生,十一从未清楚的认识过,只是有些好奇:“找女朋友了就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笨蛋,你要跟你女朋友亲吻上床了,三七还能忍么!”
“要是不跟她亲吻上床呢?”
“那你要她来干什么,摆着好看的啊?糟蹋人也不是这么个糟蹋法,除非你专门捡人家不要的。”
“那我还是跟七一起吧,他一消失我就觉得生活很混乱,东西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十一说着便把头转过来,不想对上搁在床沿的一张发光的圆脸,吓一跳,差点一掌拍过去了,看清是兴中华拿手机亮光吓人之后,心有余悸的狠狠拧他脸颊:“下次后果自负!”
兴中华咭咭笑了两声,把手机丢到床上,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十一,你要抓紧三七啊,他那么俊,很多女同学都喜欢他呢。”
“我长得不好么?”十一很疑惑,着实摸不准什么模样才是女性心目中公认的“俊”。
“你等等,你要仔细评估后才能下结论。”似乎从未细观过相貌的兴中华兴奋的从抽屉里拿出小电筒,猛然往他脸上射去。十一被那亮光刺得目盲了几秒,忙闭上眼。兴中华拨开垂落在脸颊上的乱发,一寸不漏的审视他的脸,浓黑的剑眉、眼尾上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红润的嘴唇和削尖的下巴,这其实是一张俊秀的脸,只是平时被那头随意扎起的乱发和如泉水般清凉的眼眸模糊了。
“看清楚了?”十一睁开眼问。
“清楚了。你也长得好。”
十一笑:“我们家的人都长得不错,你见过我四哥吧,他也很帅。还有我亲哥哥,他非常的漂亮,等五月份从石城回来,我让你见见他。”
兴中华正欲应好,忽闻几声若隐若现的电子琴传来,忙侧耳细听,可下一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搓搓耳朵,把手电放回抽屉里,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又跟十一闲扯了几句,睡意涌上来了。
半夜睡得正浓时,一阵嘹亮的警笛如炸雷般在耳边回荡,两人几乎同时惊醒,听闻走廊上喧闹声不止,忙下床跑出来看。
宿舍楼在校园四角落,离北面的校门很远,且前面还隔着高大的梧桐和另外两栋宿舍楼,他们只能从校门方向上空的红光和滚滚浓烟中猜测是某个建筑物着火了。周围看热闹的同学议论纷纷,试图从空间透视角度分析着火点,十一听他们瞎扯了一通,打个呵欠把兴中华拉回宿舍,锁上门继续睡觉。
“十一,你猜是为什么着火了?”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碰到大事件的兴中华此时脑细胞极度活跃,用福尔摩斯的推理分析:“估计是谁夜里在床脚点蚊香,蚊香又不小心燃及挂在床边的衣物,衣物又引上床单……”
“你当那人是死的啊,那点火早该被扑灭了。”十一闷闷回应:“睡觉。”
兴中华抬脚踹床板:“别啊,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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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空气里似乎还遗留着淡淡的焦烟味,起晚了的十一和兴中华梳洗罢,抓了面包便匆匆往画室跑。
这天的课依然是男裸写生,徐浦请别的老师代课。中午放学,十一想出去吃饭,兴中华懒骨头的不想走,于是两人回宿舍打电话叫了两份外卖,饥肠辘辘的等了近半小时后,外卖终于姗姗来迟。
门口有人在议论昨夜的失火,室内两人充耳不闻的埋头吃饭。兴中华狼吞虎咽吃完,丢下饭盒便往外跑,一会儿又拿了份早报回来,摊在桌上高调的念:“特大灾情!美院苍山校区斜对面三合巷的一排住房昨夜凌晨失火,一人死亡,三人受伤。据消防队长称,着火点位于巷内一户黄户主的厨房。三合巷两旁都是私人住房,黄某的房子已有三十余年历史,屋内杂物堆陈,电路老旧,黄某凌晨两点二十八分下夜班回家,本想烧点开水泡茶,插了电水壶后便到沙发上休息,不料却睡着了,电水壶……”
“谁死了?”十一插话。
“等我看看。”兴中华一目十行的迅速浏览了全文,目瞪口呆的啊了一声,不敢置信:“十一,李长顺死了。”
“不可能!”十一抢过报纸一看,末尾确实刊登了李长顺的身份证头照,乌灰窄小的脸,表情有些呆滞,旁边几排字体说明事因:黄某的隔壁邻居是个五十二岁独居男人,叫何某,近一年前李长顺在此租住,并在美院对面开了间小馆子,何某称其前几日因事外出,昨晚八点多钟才赶回来,正逢何某与朋友在家喝酒,便邀他一起。三人喝到十二点多,都醉了,李长顺行李丢在客厅,稀里糊涂的上二楼的房间睡觉,半夜起火时,何某和朋友正在沙发上酣睡,被连续急切的撞门声震醒,忽然发觉室内满是烟雾和火光,立即着跌跌撞撞开门奔出去,被消防队员带离到安全区域,等到想起屋里还有个李长顺时,已经是十几二十分钟以后的事。
“那巷子的房子又老又旧,路又只有巴掌大,消防车根本进不去,一着火准完蛋。”兴中华对李长顺的感情也仅维持在食客与老板之间,对他的死亡并无多少悲伤,但看十一很难过的模样,又笨拙的安慰:“生死由命,这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以后换个地方吃饭吧。”
十一垂首不语,手上拿着电话,只存了家人和身边亲近朋友号码的通讯录里并没有李长顺的,而李长顺却存着他的,心里愈加的感伤。
“要不,出去看看?”兴中华小心翼翼问。
“人都没了,有什么好看的。”十一落落寡欢的上床躺着,打电话给三七,几次后那头依然没有接起。他把手机丢到床脚,翻过身,脑子里想的尽是些悲观的生老病死,起床铃响时,又爬起来去画室。
傍晚,他和兴中华出去,不意外李长顺的馆子锁着门,转又进三合巷,看见那三间残破乌灰的老房子印在灰白天幕下,苍凉又渺小,如同昨晚刚逝去的李长顺。
对门一户人家的门被拉开,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探出身来,皱眉不快的斥道:“有事没事别上这儿看热闹,快走!”
估计是今天来的人不少。十一朝她点点头,和兴中华一起走到巷口,有些茫然的望着路上人来车往,两边的铺面像一道坚实的隔离墙,外面风起水起嬉闹喧哗,里面暗淡无光琐碎忧愁,这两个世界用它独特的冷漠安置着云云众生,你不了解他的苦闷,他体会不到你的快乐,彼此独善其身。
“去吃饭吧。”兴中华转头道。
十一无言的转身走向不远处快餐店,那家店在李长顺的馆子还没开张时,是他们经常去的地方,叉烧饭和鸡肉饭味道都不错。
不知是否因为李长顺的馆子没开,来快餐店吃饭的人比往常多,认识、不认识的都在讨论一个话题,那就是昨晚的火灾和李长顺。十一有些不悦,人死了还被众口相传的不得安生,这真是人类最讨人厌的习性之一。本想在店里吃的,此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叫店员打包两份饭和汤,又去商店买了花生和啤酒后回宿舍。
吃饱饭,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一边剥着花生下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兴中华说:“十一,李长顺死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十一说:“是啊,他对我很好。我一直就不是很讨人喜欢的人,可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我能察觉得到那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有句话叫‘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你知道么?”
“什么意思?”
“有些人,你认识他的时间久得头发都白了,却还像刚认识一样陌生;而有些人你刚认识,却像熟识了一辈子一样,一见如故。我第一次去李长顺的铺子吃早点时,他站在灶台后对我笑,那笑容很暖和很熟悉,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跟很很熟了。”十一叹了口气,把玩起手上的酒罐子,“前几天在岛上时,我还跟我爷爷提起他呢。我爷爷说别人对你好一分,你要想方设法回报他两分,还说等哪天他再出来,帮带些新鲜海类给他。”
兴中华不知该接什么话了,拿起酒罐跟他碰一下,继续剥花生。
十一的电话此时忽然响起,他飞快的拿起来接通,欣喜的叫三七。那头沉默了一瞬,温文低缓的声音道:“十一,我是展允,我在你们宿舍楼门口,你现在有空么?”
十一走到窗前,探身往大门处张望,果然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花圃前,他迟疑道:“你有什么事么?” (非&凡*txt)
“也没什么事,刚才本想去看看叶加的,店员说他回城了,归期不明,嗯,也想到好几日子没见你了,不知道你的家教课是不是停下了……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改天有机会再见吧。”
还没回应,那头便挂了电话,十一伏在窗台上,远远看见那人抬头仰望被光线污染得红蒙蒙的天空,姿态落寞忧郁,从他面前经过的同学不时侧头偷觑他一眼,他也许也注意到了,旋开脚步慢吞吞往小道上迈去。
“是展老师吧,你们怎么了?”立在他身后的兴中华问。
十一抿嘴望着那背景渐行渐远,忽而转身拿起两罐酒便跑下楼,中途差点撞上提宵夜回来的同学,他顾不上道歉,急急追上展允,一把扯住他后衣摆,喘着粗气叫:展老师。
展允转过身,背着光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从那略带涩滞的声音中听出他的情绪起伏:“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我了。”
十一轻拍胸口呼呼吐气,缓过劲后,他把展允带到排球场的看台上,递了罐啤酒给他,清淡的声音道:“你和五哥之间的纠葛我不了解,他跟我也不熟,还不如你呢,我为什么要恨你?”
展允闻言又是欣喜又是不安,两手抓着冰凉的酒罐,低声道:“十一,这样的话别在你哥或家人面前说,别忘了你终归是姓花,不论感情深浅,是他们提供物质生活让你健康成长的。”
“我知道。”十一闷应。实话有些时候就是过于真实,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