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翁面上微赧,眼神不自觉瞟向旁边,不知想到什么,许久才叹道:“老夫……确实不如。”
赵佑接着又说道:“再有便是酒贤——”见他专注倾听,有心将他一军,不觉笑道,“此人乃是一代名士,其自取之名号倒与老丈有些缘分。”
不醉翁奇道:“是何名号?”
赵佑拍手笑道:“老丈自称不醉翁,他却自称醉翁,还特地写下一篇醉翁游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山水之间也。酒贤者,醉而不越度,意在物外而不忘形,熏熏然而不失君子之风,此项名号,醉翁可当之无愧也。以上,便是酒圣,酒仙,酒贤,老丈以为如何?”
不醉翁哼了几哼道:“你说得都是传说中人,老夫不曾亲见,从未听说,自不能做数。”
赵佑笑道:“人生不过百年,也谈千载世事,那历史上的名人传记,虽不能亲见亲闻,却也代代流传,老丈这是强词夺理了。”
不醉翁长眉一挑道:“那他们可有我这么多珍惜藏酒,绝世佳酿?”
赵佑学他之前语气:“在下须得亲眼得见,才敢评判。”
“那好,你们就跟上来,今日老夫便教小子们开开眼界!”不醉翁说完,气呼呼朝前走。
赵佑比个手势,一行人赶紧跟上,陈奕诚乘机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道:“你那些酒圣酒仙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敢说老师从没讲过史上有这样的人物!”
“我胡编的,行不?”赵佑偷偷朝他扮个鬼脸,这算什么,他还有更稀奇的段子没亮出来呢!
众人跟着不醉翁穿过长长的通道,一直走到门厅的角落,但见他在石板地上摸索一阵,继而一推,下方顿时露出个黑漆漆的门洞来。
“这就是老夫的酒窖。”不醉翁得意洋洋指着那地窖,不由得又朝赵佑看了一眼,仍做不解,想不通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地窖,怎么就能被人嗅出气味来!
当下垂梯而下,众人在上面又递又接的,片刻之后,厅内宽大的石桌上则是摆满了酒坛,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六坛。
“这就是老夫的全部家当,如今都亮出来了,今日我们就来拼上一拼,看我是否当得上个酒中之名!”不醉翁找出些酒杯酒碗,在桌上摆好。
“如何个拼法?”赵佑满不在乎问道。
不醉翁想了想道:“这里有五十六种名酒,不论是闻是尝,你若能说出所有的酒名来,老夫便当众认输,从此再不饮酒,但凡你有一种答错,也是同样处罚。”
赵佑摇头笑道:“这样的赌注为免太不近人情,从此不能饮酒,那人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这样,要是老丈输了,就给我们指点下去往南越内陆的穿山捷径,让我兄弟几个也穿过去找点活计,发点小财;要是我输了,除了这五十六种名酒,我再给老丈送上二十坛与之不同的极品好酒来!”
此言一出,不醉翁登时眉开眼笑:“好,一言为定!”
赵佑随他笑道:“一言为定!”
“小子,你输定了!”不醉翁冲他眨眨眼。
赵佑自得一笑,招呼众人围着石桌坐下,好那堆酒坛的方向嗅得一嗅,从中抓出只坛子来,拍去泥封,倒在碗里,仰头饮下一大口,继而又再抿一小口,回味之余,微微笑道:“甜、酸、苦、辛、鲜、涩,醇厚甘美,六味俱全,这十八年的女儿红,乃是我喝过的最好的女儿红!”
不醉翁眼露赞许,笑道:“老夫所藏,自然都非凡品,小子倒也识货!”
“不过,”赵佑话锋一转,看着桌上的碗盏,面露不屑道,“酒是好酒,——酒具却是太马虎了!要知道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什么酒,便用什么酒杯,二者互为依托,才能相得益彰!”
不醉翁生平爱酒,却未听过这样言论,不由问道:“那你说,这女儿红应当配什么样的酒杯?”
赵佑想了一想道:“老丈请看,这女儿红透明澄澈,纯净可爱,故又称琥珀酒,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这女儿红么,自然该由玉碗玉杯来配,方能增光添彩。”
说罢又开了另一坛,大口饮下,又道:“这坛葡萄春,须得用夜光杯……”
不待他说完,陈奕诚在旁朗声接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赵佑微怔一下,立时想起当年在月清宫为他从军践行,两人曾说过这个话题,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还记得,不由转头朝他轻轻一笑,续道:“要知葡萄春作绯艳之色,我辈须眉男儿饮之,为免豪气不足,而此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岂不壮哉!”
不醉翁听得兴起,但见这少年又拍开一坛酒,饮得一口,笑道:“还记得我方才所说酒圣的故事吗,这坛高粱醇,就是当年仪狄所造大禹所饮之酒,也是史上最古老的酒,是以当用青铜酒樽,才能彰显其古意。”
赵佑边饮边说,款款而谈:“嗯,这坛上好的梨花白,当用翡翠杯,古诗云,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沾酒趁梨花。你们想想,如诗中所言,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似的青旗,映得那酒水分外精神,饮这梨花白,自然也当是翡翠杯,端的是青碧相映,流光溢彩!”
“好香!这百花酿,酒气芬芳,令人未饮先醉,唯有无味无息的白瓷杯方能与之相配,甘当绿叶,不争不夺,却令其气味悠长!”
他一口气饮下十余种美酒,每一种都能详细解说,再配以相应器皿,只听得不醉翁连连点头,如痴如醉,再看众人,也是眼露惊奇,兴趣盎然,不由得暗自得意。
心头忽地升起一个念头,但不知那由天地日月之灵气而生的摩纳族圣水,却是该装在什么样的杯中?
好似有丝丝缕缕的灵感飘荡而过,却又如斯模糊,抓之不住。
“好小子,竟懂的这么多,老夫问你,你师承何处?”
不醉翁蓦然发问,拉回他发散的思绪。
赵佑哈哈笑道:“我老师是个老顽固,几乎是滴酒不沾,我这些都是看闲书看的。”
不醉翁追问道:“什么书,是何人所著?”
还能是谁,金庸大师的《笑傲江湖》呗!赵佑自然不敢这样说,只轻描淡写道:“早年看的,隔太久,书名和作者都不记得了。”
不醉翁哦了一声,拍手比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赵佑开了一坛又一坛,什么“金浆醪”,什么“玉露酒”,什么“荔枝绿”,什么“桑落酒”,什么“涤香泉”,什么“状元郎”,饮一小口即是道出酒名,配以相称的酒具,并引经据典,吟诗作对,直说得口如悬河,舌灿莲花。
解说之人说得兴起,倾听之人也听得入神。
时间流淌,不知不觉,石桌上只剩下最后一坛。
泥封一开,酒音清淡溢出,绕梁不绝,赵佑嗅了几嗅,有些傻眼,这酒的气味,闻着竟是全然陌生!
当年他为了与罗晋比试,曾经偷进宫中的御酒窖,将里面珍藏的各国美酒喝了个遍;再有就是之后假意认那凤如岳做老哥,凭此缘分又畅饮宋氏王国美酒;后来被囚南越皇宫,那秦业每日派人送来各种各样的酒水;再后来,又去了大美帝国和梅花国,被奉为座上客,盛情款待;再加上那段深入桃花岛与海南岛的经历……可以说,这五国二岛,凡是有点名气的美酒,他都如数家珍,不在话下——
但这坛酒的气味,之前绝对没有闻过!
带着如此疑惑,赵佑抬眸,迎上不醉翁似笑非笑的眼神,听得他呵呵笑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小子就算见多识广,但老夫可以肯定,这酒你绝对不知其名!”
赵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酒香初时清淡,渐渐地,却逐渐变浓,时如米酒般甜香,又时如女儿红般甘醇,到后来,却是种淡淡的苦涩,与深深的辛酸。
若说女儿红尝起来是混合着各种滋味,那这酒则是更胜一筹,就连闻起来都是气味各异,堪称名品中的名品!
这到底,是什么酒?
不由自主地,他倒出一碗,凑到唇边浅尝一口。
一如所嗅之味,初时甜蜜,中段芳醇,过后却是微苦带涩,竟让人忍不住要落泪。
“尝不出来吧?”不醉翁轻笑,笑声中有着抑制不住的骄傲自得,“这可是老夫的压箱至宝,为了这场比试,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也罢,你可以叫你朋友们都尝尝,只要有人说出酒名,老夫都认!”
陈奕诚见他蹙眉不语,伸手接过:“给我尝尝。”
一口入喉,感觉味道奇怪,竟有些欲罢不能,由不得又多尝了几口。
在他之后,铁士、魅影,甚至是那于承祖也都端起酒碗来尝,跟陈奕诚一样,边饮边是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一口来我一口,那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见客人面露颓然,不醉翁哈哈大笑:“果真是压轴戏,抱住了老夫一世英名,不至于在跟小子手里认栽!也罢,老夫纵然当不得酒圣酒仙酒贤,至少一个酒痴之名,可以称得上吧?”
赵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合适的酒名来,只得拱手一拜,低低喟叹:“老丈藏酒之丰,无与伦比,赵某甘拜下风,还请明示……”
不醉翁眨眼笑道:“其实答案也简单,这酒乃是老夫自酿而成,老夫给起了个俗名,叫做桃花错,我那老友嫌这名不够直白,又另起一名,叫做醉生梦死。”
赵佑闭一下眼,酒意微涌,视线有丝模糊,总觉得那老人眼神中似有光芒闪过,隐含深意,揉了下额,他摇头一叹:“原来如此,老丈这酒实在厉害,在下竟有些醉了。”
那二十坛美酒的赌注倒不算什么,但横贯大山的捷径,该怎么办?
不醉翁笑了笑道:“年轻人毕竟不胜酒力,那边有醒酒茶,要不要喝一点?”
“多谢老丈,我歇歇就好。”赵佑站起来,只觉得头愈发昏沉,额间溢汗,似醉似醺,脚下一个不稳,便是朝后靠去。
三只手几乎同时伸出来,将他扶住。
“呵呵,还真是醉了呢,我这里还有间客房,要不进去躺躺?”不醉翁指着居中的房间道,“这酒后劲大,个人反应不同,实在不好说,你们几个都进去歇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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