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
呵呵,他终于觉出了自己对他的好,想挽回,想弥补,是吗?
他以为什么都在他掌控当中,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过去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往事如梦,而今梦醒时分,赵佑只深刻记得,那些在苍岐皇宫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的孤寂岁月,那颗被他轻柔捧起温柔呵护又被他狠厉摔碎践踏蹂躏的心,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绝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什么苦衷,什么隐忍,什么不得已,尽数淹没在冲天的狂涛怒海之中。
一次不忠,百世不容。
不管他现在是真的爱自己,还是因为亏欠而极力赎罪,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他不会原谅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
静听风寂,默待天明。
漆黑空洞的房间,一如他空荡荡的胸膛,已然失落,不知所踪。
便替冰凉,喉咙里像是烧着一团火,烧得他几欲癫狂。
咯吱一声推开门,明亮闪耀的晨曦之光刺得眼睛涩痛,赵佑深吸一口气,拔高声音道:“来人,给我拿最烈的酒来!”
山庄有专门的酒窖,存放的全是极好极醇的美酒,教主有令,门下弟子也不敢多问,没一会就抱了好几坛来。
赵佑连酒碗都不用,直接抱起酒坛,拍开泥封,仰头大口灌下。
烈酒入喉,又燥又辣,刺激得他涕流横流,却却全然不顾,咕嘟咕嘟如若牛饮,一坛完毕,又去开第二坛。
一坛接一坛。
毫无间隙。
等铁士与孟轲闻讯而来,见得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房间里乱七八糟堆放着酒坛,他就歪歪斜斜坐在那堆酒坛当中,手里还抱着一坛酒,一口一口喝着,一边喝,一边轻声低笑,笑得神情古怪,冷凝而绝望。
“睡醒就起来喝酒,你又发什么疯?”铁士皱眉走进来,手臂伸出,想要将他从那一地狼藉中拉出来。
赵佑挥开他的手:“别管我,让我安静会,你们都走开。”那团火没被浇熄,反而愈烧愈烈,从喉咙扩散到整个身躯,他恨,他痛,他怒,或许应该大醉一场,才能摆脱这该死的状况。
可老天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予满足,他偏生酒力超凡,越喝得多,心底越是清醒。
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这寒彻心扉的清醒!
啪嗒一声,手里的酒坛被人挥落在地,酒水四溅。
“你到底怎么回事?”铁士低吼。
“怎么回事?我怎么回事?”赵佑对上那双不解的担忧的碧眸,眸色微冷,轻问,“连你也在骗我吗?帮着他来骗我?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他,秦冲……乐裕……小乐子!”
铁士听得一怔,随即便是大怒:“陈奕诚都告诉你了?该死,不是说蛊毒还没最后清除吗,他怎么能冒这个险?!”
果然,果然是这样。
赵佑不看他,只转过头望向一脸无措的孟轲:“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秦冲就是小乐子,乐主,却都瞒着我,是不是?”都知道,他身边每一个人都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不,不是的,主子……”孟轲被他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不住摇头,“我也是回来帝都才知道的,刚刚才听说。”事实上,他也是震惊得不能接受,那个原以为已经死了的人,主子曾经的左臂右膀,居然还好生生活着,如今的身份却是敌国皇子,战友变为间谍,兄弟变为仇敌,这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解的关系!
“不是刻意瞒你,拿回你在军营里晕倒,李一舟说你受蛊毒影响,不能受到强烈的情感刺激,否则会害你丢了性命,他要我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一切等你解毒之后再说。”铁士沉声解释。他从来不是多嘴之人,就算李一舟不说,他也没打算逮住这个话题喋喋不休。
“所以,你守口如瓶,还下令让你的手下对他也装作不识。”难怪那些日月神教旧部看到他,会露出那样奇怪的神情,原来是铁士有令在先。
每一个人都是为他的身体着想,为他的性命着想,他们都没有错,错的人是自己,终是抵挡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又一次傻傻跳进去。
“哈哈哈……”赵佑轻笑出声,唇边的笑纹越来越深,眉眼弯弯,迸出了眼泪,竟是冰凉。
他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明明所有人都在警告他,要警惕秦冲,远离秦冲,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心,为了秦冲甘愿放弃复仇,与家人反目,与朋友背离,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又一个外表娇美光鲜实则腐朽残酷的幻梦。
喉咙干涩,胸口那团火还在旺盛燃烧,背上初愈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无一不在提醒他的失败,爱情的失败,做人的失败。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我觉得,乐主他也许是有苦衷的……”
孟轲刚嗫嚅这一句,就被他恨声打断:“住嘴!从今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什么道理,什么缘由,他都不要听,统统不要听,不管是秦冲,还是乐裕,跟他都不再有任何关系。
一刀两断,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一左一右搭上那两人的肩,他淡淡开口:“来,陪我喝酒,我们今日一醉方休——”
“喝就喝,有什么大不了的。”铁士率先捧起一坛酒来。
孟轲看看他,又看看铁士,虽是一脸无奈,却也慢吞吞去抱酒坛子。
白天过去,黑夜来临。
满屋都是浓烈的酒气,和横七竖八的空酒坛。
孟轲素来文弱,又不胜酒力,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而铁士一直陪着他,一边喝一边含糊说话,他们都是越喝越迷蒙,他却是越喝越清醒。
铁士喝醉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絮絮叨叨说话,说他在大美帝国的帝王生活,赵氏王国的难忘回忆,说了很多很多,时而淡漠,时而温和,时而赧然,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赵佑压根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唯独有两件新近发生的事,他却记住了。
一件是他收到的那份邪队弟兄情报,如今又有了新进展,那南越皇子秦冲已经进入帝都地界,很快就会碰面;另一件便是本该在他外公蓝铁心那里修养的陈奕诚,不停劝阻偷跑出来,正在满城找他。
陈奕诚……
清明如镜的心里颤了一颤。
他怎能忘了,这个对他一心一意不弃不离的男人?
既然真相大白,他便不会再犯第三次错误,再去伤害那些真正爱他的人。
唤来门下弟子留了口讯,赵佑回头看了看那两名沉睡不醒的男子,毅然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门口,身旁的弟子跟着走出几步,小心询问:“庄外有人来找教主,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他没太在意,摆手道:“我不想见客,不论是谁,都推了。”
那名尚是新人的弟子轻声道:“他说他姓秦,叫做秦冲……”
赵佑脚步一顿,有些虚浮。
秦冲?
他来找自己了……竟还好意思来找自己!
心里一阵热,又一阵冷,胸腔里似是火焰熊熊,又似是冰雪覆盖。
50 大结局_第五十章 沧海桑田
赵佑倒想问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当初决绝跳下悬崖的举动,令得他终于有了一丝歉疚,这才巴巴跑到自己身边来,大献殷勤,企图挽回?是不是在经历了那一场无爱无性德尔政治婚姻,在看清了叶容容自私虚伪是我真面目之后,才觉出他赵佑的率真在这世上难能可贵,无人能及?是不是在知道他重伤失忆之后,觉得又有了新的可以接近他利用他的机会,来为他的国家谋求利益,所以又自编自演出这无数场柔肠似水深情无限的剧集?
他想问他,那石梁上奋不顾身随他跃下的举动,是本能,还是做戏?
他想问他,那雪洞中互为依靠相濡以沫的岁月,是假意,还是真情?
他想问他,那石室里甜腻火热抵死缠绵的欢爱,是由身,还是由心?
他还想问爱他,不论他是月清宫的小太监,或是日月神教的乐主,还是南越的四皇子,在他心目中,到底把自己当做是什么……
想问,却不会问,也不用问。
因为,没有必要,再也没有必要。
马车悠悠起步,出了山庄正门,一路朝着皇城的方向前行。
夜风清凉,吹得车帘轻柔飞舞,不时出现窗外景致。
只一眼,已经认出是他。
皎洁的月色下,那道温润如玉的人影,一袭素白,正静静立在松岗上,面对着墓碑丛中一座单独耸立的石碑,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
是那座乐裕的衣冠冢。
赵佑冷然一笑,闭目养神。
马车从岗下奔驰而过,惊醒了那陷入沉思的男子,抬眼,凝眸,望着那车尾扬起的尘土,仿若心有灵犀般的,低喃:“三儿?”
赵佑端着着,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隔着座矮矮的山岗,他在上,赵佑在下,错身而过,彼此远离。
“三儿,停车,我知道是你!”车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追了上来。
“主子?”驾车的弟子不明情况,侧头低声询问,随行的侍卫已经拔剑在手,蓄势待发。
面无表情,赵佑扬声道:“不用理他,我们走。”
蹄声得得响起,马车猛烈颠簸了下,随即放缓速度,哗的一声停住。
那驾车弟子微惊道:“主子,那人将马车拦住了。”
赵佑应了一声,现在铁士在山庄醉倒未醒,身边的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这场碰面是躲不掉了。
推开车门,赵佑轻巧跳下,与他冷颜相对:“秦冲,你来晚了。”
一语双关。
他说他顶多一个半月就来帝都找他,现在已经迟了两天。
如果他两天之前赶到,自己定会欣喜扑上前去,抱住他,可惜,短短两日,已经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秦冲的脸色发白,风尘仆仆,看起来很是憔悴,那双如水的眼眸却依然温情脉脉,但天晓得,赵佑是恨透了这样的温情!
“三儿,你去哪儿?”他柔声问道。
“滚开!”赵佑挥开他伸过来的手。
秦冲愣了下,温言含笑:“气我来晚了么,苍岐那里耽误了几日,我已经在拼命赶路了,看在我又累又饿几宿没合眼的份上,别计较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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