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浮跟李道文在一起,」Cecil看一眼戚葵:「如果李道文认为他有必要知道,他会主动去找他,现在没必要添乱。」
戚葵闻言苦笑,果然自己在李道文心里的重量,已经到连交代分手都没必要的地步了。他摸着下巴去看天花板,拼命控制呼吸,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怜。
「别这样,」孙静凡走近一步,弯着腰恳求:「就一会儿,暂时让戚葵见见小文,我保证他不给你们添乱。」
老人与她对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他们在后面的玻璃花房。李道文今天刚做了很多测试,在睡觉,程浮陪着他。」
哈,戚葵心里笑笑,想着人人都把程浮当天使,可弗兰还在昏迷中,他就已经开始勾搭候补人员了。那两个人难道都瞎了吗?这种人还抢着爱他。
医院后面是块小型墓地,园林深处搭了玻璃花房,日光明澈,将嫣红的兰花影子投射到青葱的草地之上。
戚葵站在花房的透明墙壁旁,看到李道文斜靠在软榻之上,一手握着文件,另一手盖在额头,似乎是因为累得厉害而不得不小憩片刻。他看着那人欣长的双腿交迭着架起来的样子,喉咙里噎满苦涩,双脚像被钉在草地上,动弹不得。
他看到程浮从花房那一端走过去,在李道文身边坐下。
那年轻人本来就是少年般柔韧的体型,又瘦,皮肤白得仿佛透明般,兰花影子映在脸上,像只水晶玻璃做成的娃娃。
李道文醒了,稍微挪动一下,握住程浮一只手,眯着眼也不知说些什么。
程浮脸上一直挂着个清淡的微笑,听李道文说了片刻,接过他手里的文件翻两下,指着几行字发问。
李道文非常憔悴,睫毛的影子盖在眸子上,看上去有些脆弱。他拿那种儿童与长辈倾诉的神态跟程浮说了很长一段话,握着文件的手指一直在微微发抖。
程浮只是笑,偶尔简短地插一句,过了半晌靠得更紧些,揉了揉李道文额发。李道文被爱抚得笑起来,反手抱着程浮的腰,将脸贴在他小腹,像只依偎着主人的大型犬。
程浮又跟李道文说些什么,言毕低头在他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弗兰还没死,李道文就已经找到机会上位,互诉衷情也不必这么肉麻吧。戚葵笑笑,觉得这对狗男男真他妈的罪不可恕。
然而转眼就在玻璃花房门口的水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忽然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无论怎么咬紧牙关,都没办法承认那枯槁憔悴的人,居然就是戚家风流倜傥的大少爷。
他在再看了一眼亲密相拥的程浮与李道文,以及两人脸上温柔安详的笑容,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绷得死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戚葵没再多做逗留。他觉得已经丢够了人,于是连话也没跟孙静凡说,径直出门回到李道文家去。
落地窗仍开着,窗纱随风拍在餐桌上,呼哒呼哒地像只白色的鬼魂。
戚葵靠在门框上看一会,过去将这间公寓的钥匙摆上桌面。
李道文的那两只戒指他一直怕弄丢了,藏在钱包夹层,这时也取了出来。
往桌上搁的时候,夕阳在戒指内侧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这才发现原来戒指内层镶嵌了一圈小型钻石,还刻着字。
比较大的那只戒指里写了很长一串篆体子,戚葵中文造诣不行,眯着眼睛反复摸索着去看,才认出来是——「吾生挚爱程浮」。
他轻轻念着这几个字,额角突突乱跳,紧攥着戒指浑身发抖。
奇怪的是,也并不想要痛恨李道文,只是有些后悔没好好学中文,搞得要看这么久,看得越多心里越苦,就像被人用利刃在心中把那几个字一笔一划地刻了上去一样。
戚葵捂着胸口站了会,摇头笑笑,把戒指摆在了钥匙旁。
李道文的手机仍在卧室发出「未接电话」的提示音,戚葵去把手机里那张自己与李道文的合影调出来,端详半晌,按下删除键。
办完这些事情他浑身无力,觉得实在累得厉害,随手把手机放到戒指与钥匙旁边,过去关了落地窗。房间内于是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戚葵转头四顾,玄关尽头那间属于程浮的小屋房门关得死紧,圆形门把手在暮色里裹着一圈暗金色光晕。
他再想一想,回到桌边,把李道文手机里面自己的电话号码、简讯记录以及联系方式一条条地全删除了个干净,就好像两人从未有过任何联系似的。
「就这样了。」
他放下手机,轻轻带上大门,离开了荷兰。
回到英国后,戚葵换了手机号码,还搬了家。
把新号码散出去给以前玩伴时,他不止一次被人打趣,说该不会是在躲哪位热情的追求者。
戚葵只能苦笑。
虽然删了李道文手机里的所有联系记录,但他自己手机里却满满的都是回忆。
他没日没夜地一条条翻看所有与李道文的来往联系,一想到两人背靠背地坐在长沙发上,还互发肉麻简讯调情的样子,就忍不住眼睛发热。
他死气沉沉,对猎艳搞一夜情也突然兴趣全失,就算喝了催情剂都软绵绵地拿不出热情来。发展到最后,连家也无法再回,因为只要看到那张李道文躺过的、很大很舒服的床,人就会像被鬼魂缠住一样,楞在原地全身起满鸡皮疙瘩,从心底凉到足尖去。
他的消沉令王叔忧心忡忡,连着找了多位心理医师来开导。
戚葵一开始还颇为抗拒,但被王叔好好训斥后便痛定思痛,相信日子的确不能再这么过。
他毕竟还年轻,痛得越重越想早点痊愈,决定一切都照医师的指示办,把所有关于李道文的记忆都尽量抹杀掉。
——其实他也没太多时间能浪费在哀悼初恋的惨败之上。从父亲那里新继承的几家公司都等着他出面说话,而戚家上下虎视眈眈地盯着,容不得人有一分松懈。
他虽吊儿郎当的,之前却也在伦敦大学读了四年经济管理,只是因为太贪玩所以拖了一年都没做完毕业论文。
现在形势容不得他再娇滴滴地当个花花公子,于是也就咬牙以实际操作验证理论,听从王叔的安排到苏格兰的子公司实习,好把毕业专题赶出来。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毕业指日可待,戚葵发现自己居然得了散光。
生平第一次带上金丝边眼镜,西装革履地提着公事包在镜子前照照,无论如何都认不出自己来。
他身上那些多年玩耍养出来的骄纵跳脱,仿佛一夜间就被洗净,变成了个清秀白晰的年轻人,高挑地端着肩膀,神情里总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好像有满心的话却找不到人倾诉似的。
王叔对戚葵的变化如获至宝,甚至异想天开地打算将他的性向导正,在英国就地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过「正常的」成功生意人的日子。
戚葵不置可否,在王叔督促下跟其中两位出去玩了几次,对方对他印象都很不错。
王叔闻讯兴高采烈,认为照这个趋势,戚葵过些日子说不定真有可能「回归正道」。而戚葵却越发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滑稽剧。
于是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任由王叔为他挑选相亲对象。毕竟长夜漫漫,将来的日子能有个人抱着睡觉总是好的。
他对女友候选人也完全不挑剔,只要名字里多少有类似个「文」字的发音就行,至少将来在床上叫错名字的时候会比较容易敷衍过去——因为他这些天仍夜夜梦见李道文,也不只一次在午夜翻身的时候脱口而出呼唤那个人。
转眼到了夏天,戚葵接到堂弟小蒙与羽田雅人的结婚请柬时,觉得恍如隔世。等抵达荷兰,站在婚仪所大门口的时候,还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因为是秘密结婚,所以只请了极少的几位亲密朋友观礼。而羽田悠人甚至因为某些原因必须滞留在印尼,只打了电话致意而已。
戚葵站在礼堂中央,看着堂弟狸猫一样挂在雅人身上撒娇,忍不住感慨万分。
几个月前在另一场婚礼上遇见李道文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个高挑的男人双手抱胸,站在春日阳光之下,眯眼笑着说「叫我David」。
可一切都不一样了,尤其是自己。
物是人非,戚葵长叹一口气,总算明白这句东方成语的意思。
简单的仪式后,戚葵被拽去跟雅人、雷鸣开会,说是要加盟戚葵在英国的公司,帮小蒙彻底摆脱戚家。
对方摆出来的市场调查书有板有眼,再加上戚葵一向喜欢小蒙,能有雷鸣入股对他来说也是个极好的学习机会,于是一口应承下来。
四人谈得投机,几乎立刻就把合作意向书签了,然而谈到资金就开始棘手。
戚葵正发愁,羽田雅人笑笑地提议:「不如多拉一位股东,欧洲这边van de Oost家我们熟。」
戚葵闻言心里「嘶」的一声,头皮直发麻。他情不自禁,摸着下巴去看天花板:「怎么能跟李道文……不,我的意思是,应该公开招标。」
雷鸣哧地笑起来:「这不是能招标的专案。」他目光灼灼盯着戚葵:「如果是李道文对不起你,你更不该拒绝跟程浮合作。」
「与他们无关。」戚葵闷声闷气地,觉得胸口疼得厉害。
「既然无关何必害怕,你跟李道文的事情我们全都知道。其实这几个月李道文一直在找你,只是你们戚家把你藏得太严实……哈!」雷鸣收起笑容:「我是说,如果你还在意,不愿示弱认输,那我能理解。但如果真的觉得无所谓,那就没必要躲起来。」
「喂,我没躲……」
雅人插进来,慢腾腾地拍了拍戚葵的肩膀:「我看你不如跟程浮谈一谈,他晚上过来。」
夜色温柔,暗香浮动,戚葵到底还是被雅人说服,待在婚仪所会客室等着见程浮。
而当程浮迈进大门,见到坐在落地窗前的青年时,禁不住楞了一下。
那个人白晰瘦削,深刻的五官被清丽的脸颊线条缓冲,文质彬彬。他就那么坐着,气度沉静地看着窗外,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在数月之前,还是个大闹婚礼的蛮横公子哥儿。
戚葵听到动静,看了程浮一眼,招呼他坐下:「你好。」
「呵……」程浮立刻微笑了:「你好,好久不见。」他胖了些,看上去不再那么软弱腼腆,虽然笑起来还是会脸红,但举止落落大方,已经开始像个男人。
戚葵也点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