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听了,却是一惊,不过比起对万素飞瞎掰出来的母亲的同情,他显然更关心自己的命运多些:治不好?随时随地可能重发,一天之内可能挂掉?开什么玩笑?!
当然,万素飞要的就是他这个心理反应,见他发呆,连忙补充,图穷匕见地亮出她的目的,“因此,奴婢愿将功折罪,伴驾随军,不离左右,万一皇上此症不幸再发作,可以及时救治,以保皇上万寿,望皇上恩准。”
周荣怔了怔,本能地浮上一股寒意,这样说来,等于以后他的性命完全捏在这个女人手里了?!难不成是这个女人投的毒,然后再冒出来当救世主?
但是转念想想,第一,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胆子给皇帝投毒,就算有,自己在她那里喝的参汤是用银勺,而且后来太医也说是风寒,难道她知道什么毒是银器反映不出,太医全都看不出的么?第二,人做事都是需要动机的,可万素飞从入宫以来,得到过什么好处?至今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还毁坏了容貌,而今天她来,若是不说以后还会发作的事,单纯讨个封位,又有什么不可以,谁会知道?因此,他反而又生出一种愧疚,大约一切真的只是巧合,而他竟然在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这也不能怪他愚蠢受骗,万素飞此人,确实是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于是他沉默了下,说道,“随军伴驾?伴驾倒是容易,朕可以给你个名位,就住玉华宫,跟你原先的主子有个照应也好,可是随军就难了,出征时带个后宫女子实在不便……”
“这点奴婢已经想好了”,万素飞笑答道,“奴婢可以从惠妃娘娘那里出来,改任黄门侍郎,以内监身份随军,就是常例了,这样的话,无论宫内宫外,一旦有个万一,总能及时在皇上身边。”
“你说……黄门侍郎?”周荣双眼圆睁,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听到婕妤昭仪淑妃等等三宫六院里任何一个妃嫔职位,却打死也想不到这个答案。
不过,等惊愕过去,他也开始觉得这个想法并不坏,既解决实际问题,对他也没啥损失,可是,女子出任宦官职位,毕竟闻所未闻。
万素飞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嫣然笑道,“奴婢知道古来没有这个例,可正因为皇上不是泥古不化不知变通的人,奴婢才敢出这个主意。天下规矩不都是皇上说了算的?”
这一个善于变通的高帽扣下来,周荣倒不好反驳了,想想又道,“随军的话,要骑马露营,十分辛苦,你受得了么?”
“乱世之中,这种生活本来寻常”,万素飞答道,“况且,把一个容颜毁坏的女子当成男人,便是莫大的恩德,足以抵偿所有辛苦。”
这句话的语气是平淡的,但周荣心中却激起一阵悲怆,是啊,在后宫那样争奇斗艳的地方,她却只能回顾以往的美好容颜,情何以堪呢。
一种保护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没先例又怎样,他是皇帝,这点小事情还做不了主吗?有反对的,冲他来好了。
所以,最终万素飞得到了这个令人惊诧不已又哭笑不得的职位。作为补充,周荣也命她将针法传给太医院的资深太医。
万素飞眸中黠光一闪,传就传嘛,传一种无法重复试验来证明疗效的方法,有什么难。
‘
当杨丽华听说此事,就有了开头那个反应。
当然,不只是杨妃,万素飞捧着新发的内监服饰笑岑岑由玉华宫搬到西杂院去时,身后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至此,她在后宫部分的计划算是圆满成功。
她要破灭南汉,是亲手亲身地去破灭,不是在高墙大院内等着消息的传来。因此,她需要一个位置,可以超越男女的界限游走内宫、朝堂甚至随军出征,可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被更换,别像那些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宫妃,最重要的是,可以经常接触到许多中枢的决策。最好,地位还要卑微,身份还要隐蔽……
这样的位置有吗?
有,有且只有一种。
内监。
如果一开始听到她这个主意,也许人人都会笑痛肚子,你先天条件摆着,怎么可能得到这个职位。
但万素飞的哲学在于,如果决定做什么,忘记它有多难,只是一步步地去接近就是了。
她在后宫里所作的事情,大部分都是随机应变,但总体上有一根线在贯穿:扶植曲念瑶是为了通过她接近皇上,接近皇上是为了能把这个方法难施的奇毒施下去,投毒是为了在全世界惊慌失措的时候出来解毒,解毒是为了成为皇上的救命恩人,成为皇上的救命恩人好处可就多了,其中之一是要到这个匪夷所思的职位,另一个是几乎等于开了一张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她不需要皇上宠爱她,而是需要皇上需要她;她不理会怎样取悦周荣,她只要他相信,性命有朝一日还可能捏在她手里!他敢离开她么?!
于是她笑着回望,巍峨的重华顺华瑶华玉华四座宫殿墨蓝的剪影一般贴在天际,却困囿出一座规矩的四方。
这小小的四方,容不下她一只翅膀,傲雪欺霜的梅花,从今天起盛开出画框。
她忍不住兴奋,趁暗夜里无人听见,用很夸张的口型冲着那四座宫殿大喊道,“姑奶奶当太监去,不陪你们玩了!”
声音在风里扯碎,有种可爱的张狂。一时间志得意满,唯我独尊。
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且不说许多年之后的那个结局,单是第二天,老天爷便给她一个始料未及的小小耳光……
第二十八章 始料未及的叛乱
第二十八章 始料未及的叛乱 在周荣刚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第三天,差点又惊了回去。
早朝金殿之上,一名衣甲残破的士卒来报,镇守宣府的大将石勇率六万精兵,拥先太子之子安哥儿,犯上作乱,向京城袭来。其实五天前他们已经拔营,因周荣之病,朝廷混乱,消息到这时才传来。
石勇此人乃周朝大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勇悍鲁莽,在先帝时亦有赫赫战功。受封武安伯,镇守宣府。麾下谋士名韩平,狭目长须,视人多有阴狠之感,号“海底针”。
安哥儿大名周凡,年五岁,为先太子周世之现存长子,封兴王。
当周荣病危的消息半夜传到韩平耳朵里,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如吕不韦之奇货可居,岂不正在此时?于是头也顾不得梳地急去找石勇,献计道,周凡封地就在宣府附近,此乃天赐良机,若石勇以大军护送他火速进京,以军队的威慑力和周家血脉的正统性,把这帝位拿下来,岂非探囊取物?而周凡不过五岁,到时是谁掌握大权,还不是明摆着的?
石勇一介莽夫,三言两语被说动心思,率军开拔,星夜往京城而去。
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大军开到云麓关之时,传来消息,周荣活过来了……
军队的高层初时混乱了一阵,但最后,还是韩平力谏,已经骑虎难下,你废黜他儿子的心思已明,难道指望他还饶过你么,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拉起反旗,大军继续南下,直指京城。
金殿群臣听说这个消息,一时都骇异惊慌,因为周朝的主力军队这时正在南边,由大将刘陵带领,围攻江北重镇江夏,京城内只有禁军二万人,守备十分空虚。而且京城本身就像人的心脏,重要但完全不坚硬,要靠肋骨肌肉来保护,现在叛军既然已经过了云麓关,这颗心脏就仿佛是活脱脱地置于尖刀之前了。
其实,这也不是说周荣的疏漏或是怎样,而是确实没有办法,大周地处中原,四面受敌,南边在开战,西边三万精锐牢据潼关,防御西秦,东边又有齐国,常常滋扰,好比一个人,拳头都伸到外头去,胸膛必然薄弱,最怕的就是肋下生变。然而,这又是一个选择题,如果把军队都集中在京城附近,皇帝的宝座倒是不愁,可国家就难免受气挨打,边关就难免永无宁日。
朝堂上掀起了剧烈的争论。
“陛下当火速下诏,招刘陵率军回京,勤王保驾!”
“汪大人此言差矣,江夏易守难攻,围城半年有余,多少将士热血,才换得今日眼看将要攻破,此时若撤军回京,功亏一篑,诚是国之大恨!”
“李大人何以本末倒置!贪小利而失大势,若我师败北,京城失守,国家倾覆,到时虽得江夏,又有何用?”
“石勇手下是铁骑营,日行五百里,就算此时招刘陵回军,恐怕也来不及了……”
“若是这样,可一面坚壁清野,一面召回刘陵,等待援军。”
“臣以为,叛军势大,当许其金帛,与之媾和,以为缓兵之计。若其不肯,当避其锋芒,将都城南迁,可保圣上与百官平安……”
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的周荣听到此句,终于忍不住一拍龙椅站起,大怒道,“连迁都都出来了,不如把朕绑去献俘,保你一家大小、头上乌纱!!”
众臣见状,一下都不敢再说什么,皇上的牛脾气他们是见过的,两年前他新近继位,遇高唐南犯,他要亲征,文武都大力劝阻,其中有太师徐道,善为官道,历任数朝,不动如山,曾授中书令、太傅等显要职位,先帝太祖时,封为太师,可惜左右逢源一生,到老了,却难免有些倚老卖老,当时周荣说“昔唐太宗定天下,莫不亲冒矢石,身临前敌,朕安能苟安?”,他便嘲笑“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唐太宗?”,结果周荣当场翻脸,打发他去修缮太祖陵寝,而且最终决定亲征。
不过平阳之战,在军中过了20岁生日的周荣也确实打胜了,而且胜得漂亮,证明了他并不是毫无理由地狂妄自大,纸上谈兵,赢得了很多人的信服,所以现在他发火,大部分人也并不是抱着一种嘴上不敢说心里却不以为然的态度,而是衷心希望皇上能给他们信心与依靠。
短暂的沉默后,周荣终于发话了,声如金铁,顿挫抑扬。
“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一个狐假虎威的鼠辈,兵非十万,行无义名,朕怕了他们,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云麓关至汴京中间还有几座城池,传令下去,全力迎敌,凡坚守十日以上者,有重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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