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校唯唯而退,江轩亦无言。
沉吟半晌,万素飞突然道,“可否带我去找工匠?”
“你做什么?”江轩忙问,“他们一定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难道要处罚他们不成?”
“不是,我问问还有多少篙草。”
“啊?”
素飞也不解释,看小校指了路,扯上江轩,风一般赶出去。
夜无垠。
末云城外重重叠叠兽毡的大寨,幽幽的只有几点火光。
表面的安详下,却是深沉的紧张。
唐军的主帅林咨未尝解甲,斜躺在帅帐榻上。
落马坡那一场火,就是他的主意。
为了逼真,没有提前告知城中的百姓。
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实在只是个小城而已。
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少数人是可以被牺牲地。
什么,你说这不合理?
那难道要为了少数人牺牲多数人么?
他的算盘本来是,舍弃这一座小城,一举歼灭西路周军,然后沿途直下,不但收复高唐各郡,更可从后方截断东路,也就是周荣所在军队地退路,使其成为孤军,然后围困夹击,生擒周荣。
再之后,凭借这彪炳战绩,他或是要封王裂土,或是甚至对唐帝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不过,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全歼周军二万主力之后,居然还能遭到如此顽强地抵抗。
在攻城第一个上午之后,他已经不敢轻视这末云小城。
他派人打探了指挥者的姓名,当知道时,也不由瞪大眼睛问,“吴国左江右杨之江轩?周荣何时得了他?”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细薄的嘴唇紧抿,显得更加冷酷与坚忍。
如果是这个对手,也许他要更沉得住气一点了,将战略从强攻硬 打,变化到围而不攻。
这是有道理的,末云城小而坚固,就像越小的钉子越难拔,在有强大守备者的时候,强攻将会损失很大。但城小,物资储备必然就少,围上个把月,城里大概就会弹尽粮绝。
能围个把月么?
林咨的答案很清晰,如果周荣一直不知道地话,能!
那么如果现在他是江轩,将会做什么事?
他正这样眯着眼,外面突然一声炮响,惊破这安静的夜。
一个带甲地廷尉跑进来,“大将军果然神机妙算!”
林咨也不答话,纵身跳起,脚步如风,出了大帐。
“一队放箭!”“二队上弓!”,喊叫声此起彼伏,火光下箭手的脸都显出诡异的红色。
从城头 落大概三四十人的周军兵士,大概是趁夜想要派出去求援的,此时都毛虫的茧一样无助摇摆,在飞蝗般的箭雨中变成刺猬似的物体。
江轩小儿,你的那点心思,怎逃得过我的眼睛!林咨鼻中嗤笑一 声,亲手拿了弓,放出一箭,正中那一名 下士兵的人头,唐军于是欢声雷动。
第五十三章 白龙
第五十三章 白龙
飞蝗般的箭雨中,城上依然不断有人 下,大约是拼着概率,总想有一个人能侥幸突围去吧。林咨于是加紧放箭,口中呐喊,“从谁的防区漏出一个,提头来见!”,三军闻令,更加不敢怠慢,只听城上传来惨呼不绝。
这惨呼让林咨渐生奇怪,从头到尾太平均了点,按说到后来,大部分人被射成箭垛,怎么还能有那样响亮的声音?
如果万素飞听到他这个疑问,大概会看着面前几队士兵心中暗道,您老人家多包涵,一边 绳子一边搞配音容易么!
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城上才停止了往下放人。于是唐军也偃旗息 鼓,稍作休息。
手下给林咨端上一碗水,这半日发号呐喊,他也干渴至极,咕嘟嘟牛饮起来。
然而喝到一半,却不由一声咳嗽,尽喷出来,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住城墙。
那些被射得千疮百孔的周军士兵活了!?在向上攀去!?
不,不对。
是城头的人喊着“嗨哟、嗨哟”的号子,在把他们往上拉。
初升的太阳将光芒投来,在光瀑之中,隐约可见一些松散的茅草飘然下落……
是……草人……?
草人们带着满身的箭矢缓缓升上城头,激起欢声雷动。
一瞬间林咨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尖叫怒不可遏地发出,手中地水碗砰地一声在石头上摔个粉碎。
“攻城!给我攻城——”
于是军号响起,鼓声隆隆,前两天的一幕照例重演,唯一的不同,这次城上还射的是高唐的柳木强箭。
万素飞在拉弓的间隙诵了声佛号:“好借好还,再借不难,阿弥陀佛!”
原来。万素飞在见到青 造箭之时,突然心生一计,说与江轩。江轩采纳,连夜赶制数百草人,从城头 下,佯作欲突围求援。林咨不知就里,放箭狙杀,则箭矢附于草人之上,皆为周军所得。后来江轩清点,共得箭六七万支,全军士气大振,唐军鉴于损失,也不敢继续执意硬攻,屯军围城,末云于是从顷刻覆亡的压力中解脱出来。
不过。也只是从火烧眉毛的状态缓解到火烧了被幔帷帐地状态而 已。
唐军还在城外重重围困,信使派不出去。城内粮草眼见消耗,士兵伤者不断增加……
也许。只能指望坚守到周荣威胁唐都之时,唐主令林咨回军了?
可消息不畅,也无法知道周荣那一路进展究竟如何。
日子就这样在期待与恐惧中安静而又不安地流过,江轩每天不敢放松,指挥调度,操练士兵。万素飞这编外人员倒是闲一点,从城中府库搜集了些资料,满城乱串着看。
这天她正一边走一边钻研城中的县志。不提防撞在什么东西里,哎哟一声。
看时。却是一张大网,沿街晒着,角下一个破洞张的老大。
她悻悻爬起来,好嘛,这可真真是“自投罗网”了。
这一动,临街的矮房里跑出一个庄稼人打扮的老头,看她穿的军 服,有些害怕,连连作揖道,“小民该死,冲撞了大人,大人千万莫 怪。”
万素飞确有些怪,倒不是责怪地怪,而是奇怪的怪,随口问,“这是什么?种地怎么还要网?”
“回大人的话,这是渔网”,老头答道,“城中好些人都置办了,夏天去白龙河打些鱼补贴家用。小民这是看霉烂了,趁还没下雨,拿出来晒晒,不想就冲撞了大人……”
万素飞哦了一声,刚想抬步说没事告辞,脑中却突然好像划过一道闪电。
她忙翻出末云地图,摊开了左看右看,厉了声色道,“你说谎,末云旁边哪有河流?难不成你们庄稼人放着地不管到几十里外打鱼?”
老头吓了一跳,纳头拜道,“小民不敢欺瞒大人那,大人拿的地图敢是一年前的?今年春天白龙河改了道,流的极近末云了。”,说着,又指指画画给她看河流方向。
万素飞整个楞住,这些天来塞入脑中的许多芜杂信息中,似乎有一些碎片突然发起光来,悉悉索索地连成一线。
她道声谢给老头,拔腿飞奔而去。
江轩本来在内堂办公,听见兵士阻拦“侍郎且待通报……”,话音未落,门扇已是嘶的一声,拉向两边,万素飞闯进来,呼啦啦一撒手,在地上摊开一大堆书。
以前似乎也有类似的一次?还呆呆地给她读《世说新语》来着……他心中划过一丝当时的心境,不知是酸是甜。
但他迅速收敛下去这点儿女心肠,知道万素飞这般闯入,必有大 事,忙斥退左右,洗耳恭听。
“江大人看这里”,素飞展开地图,指着朱笔描出地一条线,“这城外有一条白龙河,水势浩大,离末云本有数十里之遥,但听说今春河流改道,如今已经转到这里来了。”
“这事是我今天从一个百姓口中听来,林咨官居高位,驻守唐都,应该并不知道”,她补充说。
“你是想……”,江轩打断她,可又迟疑了片刻,道,“我们无法出城去堰住水口,放水成泽。”
“我知道”,万素飞鬼魅地笑起来,“可大人再看这个。”
江轩拿起来,是本县志,万素飞已经把重要的地方给圈出来了。
他不由惊叹一声,“每年地这个时候,再过五到十天,这里将暴雨不息?”
“正是!”万素飞跳上案几坐了,“所以我们要做的,一个是祈祷今年气候跟往年一样,另一个就是秘密制造战筏了。”
“素飞,你……”,江轩当真心中佩服,欲说些赞美之词,又觉得溢美造作,一时全然哽住。
倒是素飞没跟他客气,拍拍他地背,“为将者,虽善用兵,不知天文,不晓地理,可乎?”
“这是晋英帝的话吧?你就拿来显摆”,江轩笑问。
一瞬间他看见万素飞偏过头去,他看不见那神色。
然而很快她又转回来,笑得灿烂,“我忘记在哪里听说的了。”
七天后的傍晚,暴雨倾盆,那雨大到好像天都漏了一样。
四更时分,白龙河到底如一条白龙,漫溢两岸,呼啸而来,可怜城外唐军都还在睡梦中,便大多被洪水席卷而去,永远不再醒来。
第五十四章 锦瑟
第五十四章 锦瑟 五十四章锦瑟
暴雨持续了一夜半天,开始有微微减弱的迹象,然城下低洼,水深已积有丈余,唐军的衣甲、锅瓢与尸体一同在水面浮浮沉沉,在残酷中有一丝黑色的滑稽。
江轩抬出数艘大筏,放下城去,这北地旱陆之上,竟然可以如同江南一般水战。
因为万素飞的提前预测,这几天内,他已下令教习水战之法,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好歹军士也能在大筏之上立住脚跟,比毫无准备的唐军不知好出多少。
万素飞架一扁舟,带十余士卒,水鸟一样往来如飞——本来她是晋人,这是强项——看水上或有挣扎扑腾,或有抱浮物漂流的唐军士兵,前去招降,愿降者解除其武装,搭救上岸。
战争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之后的十几天,则是在跟洪水作斗争,同样由于知晓得早,城内
有所准备,江轩特地拨出两支小队,组织百姓担土衔石,加固城 墙,清理城中雨水,并安抚民心,不使慌乱。
万素飞虽善奇谋诡计,在这方面,却是自愧远远不如江轩,跟着忙前跑后,也偷师学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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