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从他的身世说起。
少年叫佘牙,从小父母双亡,是由姨夫抚养长大的。
而他姨夫的名字,说出去可以吓人一跳:韩国的第一名将,莫言。
莫言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少语的将军,关于他的用兵,有这么一段不知真假的事迹流传:另一位年轻将领看到他的履历,不屑道,每一场胜仗都是在兵力、粮草、士气等方面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才打赢,从来没有奇兵制胜或是力挽狂澜的案例,为何可称名将?莫言只淡淡一笑,答道,我就是只能打胜该胜的仗啊。然而后来,那位质疑的将领因一次轻敌大意丢掉了性命,莫言却还是韩国的中流砥柱。
佘牙又转了一圈。跑到大路上去伸着头看,路上还是空空地,等待的时光很难熬,小时的回忆不自觉地就浮上脑海,他咬着嘴唇,表情复杂起来。
有这样一个姨夫,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不可否认,他小时候将莫言当父亲一样崇拜。更从他的言传身教 中,学习处事的道理,熟悉海战的技能,可是现在……他已经长大 了……
过去的一年中,他跟着姨夫参加过十几次的海战,作战英勇。功勋卓著,一次带百余人奇登敌舰,竟然给他杀了魏国国主地妹夫——用一个魏国俘虏的话说,大人这样的,在我们国家可以封到上将军了。
然而在韩国,只不过是姨夫摸摸头,留下一句惜字如金的夸奖“不错”。
是的,无论他怎么表现,永远是“第一名将的外甥”。那些曾经天神一样地光辉,如今变成乌云一般的阴影。压迫着、包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出不了头。
别人也就罢了,可居然连莫言本人。都还把他当小孩子看。
这次韩周会盟,高阶一点的武将都会在场,他央求姨夫带他前去,却被硬帮帮的一句梗回来“大人的事,瞎凑什么热闹!”
因为这事他怄着了,想出一个办法来(虽然实际上是很孩子气的主意):周帝前来那天,他从大早上就在宫外等着,待仪仗经过。就要求参加他们的会议,国主还是挺喜欢他的。再不行,听说那周帝比他也大不了几岁,说不定一高兴就发话让他进去了呢,他们要是准许,姨夫自然不能反对,到时让他好好看看!
正想着,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女子的谓然叹息,“……也长这么大 了……”
“谁!?”,他猛回头喝道,四下却空茫无人,只有宫墙两侧高耸的大树,浓绿地树荫在雾气中摇摆迷蒙。
大约是听错了吧,他找一圈没有结果,也就放下这事,继续沉 于他的思想。
…
…
万素飞一把捂住自己地嘴,将身体伏到树杈后头去,心里骂一句该死,居然出声了。
好在佘牙没有细找,粗看两眼便转了头。
她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初听到南方开战消息时,她在继续筹备远航与随军南征两个选项中踌躇良久,最终还是选了后者,航行那边的准备就具体交由鲁运负责。
而随军前来,周荣想过亮明她地公主身份,打为晋国复仇的大旗,但被她迅速否定掉了,第一,乱世里打仗,大义并不那么不可或缺,大晋亡国已久,号召力也有限;第二,她手上无凭无据,拿什么证明是真的公主?第三,当初,韩国对外公布的是公主被歹人劫走,如果她现在与韩笑一起出现,岂不是要继续那场荒唐的婚事?
听了这几个理由,尤其是最后的,周荣一阵咳嗽,再绝口不提这 茬。
所以她现在是以隐匿身份存在,连韩笑那里也千叮咛万嘱咐地封 口,让他不可说出去。自然也就不方便参与这次会盟仪式,与韩国君臣见面。
而她还是来了,以这种潜行的方式,一大早藏在宫门附近的草木里边,应该说,她同样是在等待,所等地,是希望看看过去认识的人都变了什么样子吧。
第一个见到地就是佘牙,乍一看时差点没认出来,当初比韩笑大不了两三岁的孩子,现在快赶上周荣高了。
后来又过了颇久,远处传来喧天的鼓乐,是正主到了。
韩复走在周荣前面,比六年前更胖,万素飞在高处,层层叠叠的黄罗幡伞挡住,人的脸面时隐时现,却始终能见着一个挺出老远的肚子,他不变的是皮肉上浮起的那一层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见了失散多少年的亲兄弟。
而文武诸臣一个个看过去,也大多有些变化,轻一点的,鬓上多了几丝斑白,重一点的,仙风道骨的长者变成齿危发秃的老叟,甚至有 的,应在列却没来,不知是被贬,还是已经化为一堆枯骨……
一时之间,心中颇有些酸楚,难怪恒温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 堪。
心神恍惚半晌,那条迤逦长龙将最后一点尾巴拖进朱红的宫门,早前的少年也不见了,不知是走了还是跟着进去。
万素飞一直等到那大门沉重而缓慢的关上,才叹口气,从树上悄悄下来,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偷偷摸摸来这一遭是有什么意义,现在看到了想看的,心里却更不好受,可能她天生是个容易被过去困扰的人吧。
同盟仪式她虽然没有参与,但大概内容周荣是跟她详细商量过的。不出意外,第一块进攻的地方大概是魏国所属的闽中,闽中共有三郡,福阳、建安与泉州,前两者由地理考虑,韩周分开攻打正合适,至于第三郡泉州,大概就是先到者得了。
她此时还不知道,在泉州,她的命运会像初入宫那个玉坠一样,再一次被微小的意外而随机改变……
第一零九章 海战
第一零九章 海战
泉州,魏国最繁华的沿海都市之一,今天却被战争的乌云遮蔽得一片压抑。
大周明黄的云龙旗翻飞在百丈惊涛之上,而与它间杂绞杀的,是赵国的玄虎旗与魏国的苍猿旗的大片铁灰,旌旗是如此之盛,阴影投下 去,将本来碧澈的洋面遮得墨无光辉。巨大的划桨声击破大海,溅起惊心动魄的水花。
“左舵——!!”,江轩立在旗舰“苍龙”船头,吼声与其他十数名将校的吼声汇同一处,不意之间,赵军的旗舰“虎 ”已从左侧冲 来,尖锐的船头劈开波浪,直指“虎 ”脆弱的船舷,眼看躲闪已来不及!不过,他江家水军又岂是初出茅庐的孺子?在第一时间都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喊声传到之处,风帆手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浆手也极为熟练地将身体倒向一边,舰船如灵活的巨兽,几丈的距离里,已将船头拨 转,以坚硬的铁甲迎击来敌。
船头对船头,必然玉石俱焚!
于是这一刹那里,两艘敌舰像最默契的伙伴,一个鼓起风帆拼死右转,另一个舵手整个伏在舵上地满打左边,巨大的舰体擦肩而过,在碧波上演出一场惊魂大戏。
然而,没人有甩一把冷汗的时间,转瞬中攻守易势,“苍龙”上传来惊心动魄的“抛!”声,千百条带铁勾的大索便好像横空长出,勾住“虎 ”的船边,水兵呼喝着攀登,涌向敌方的旗舰。
而赵军一样身经百战,遇此情形,丝毫不曾慌乱,随着一声尖厉入云的“斩——!!”,乱刀齐下,粗牛皮的绳子已经相当坚韧,却也经不住这样的劈砍,当紧绷的力道突然消失,都高高弹起,仿佛无数跃出水面的大蛇。
当然,在一些断裂的同时,周军也在抛出新的,总有部分人马攻上敌舰甲板,一时间,勾索扣住船舷的金铁交鸣、利刀斩进骨肉的闷声钝响、鲜血喷射的滋滋水声、激昂尖厉的喊杀、声嘶力竭的惨叫,混合成一片人间地狱般的图景,令人心胆欲裂。
最后,这一次的进攻以周军被打退而告终,两船错行渐远,各自暂且略略后撤,在洋面上荡漾稍作喘息。
江轩喘着粗气,擦一把快糊住眼睛的血汗,这一仗已经打了几个时辰,到现在为止,还处在僵持的局面。双方的船舷上,都溅满敌兵的鲜血,一些斩下的肢体被船侧的钢刺挂住,随着舰船的颠簸,摇动得比在主人身上时还显兴奋。
他有些焦灼地望向远处的城墙,其实说起来,己方的兵力略有劣 势,而能看出,敌方还没把家底全部拿出,城中还有一定数目的守军,如果他们打算孤注一掷,将那些军队也尽数派上战场,形势就相当危险了。
正想着,身边有人叫起来,“都督,都督!你看那边!”
他一惊,忙拿了“千里眼”(一种水晶磨制的工具,可以视远如 近)望去,镜片不知何时有道裂纹,连带着看驶来的赤蟒旗都是两半。
“是韩军”,他放下“千里眼”,表情有些复杂。
“韩军!是同盟啊!”,副将声音里都透出振奋。
江轩却没应答,而是扯开嗓子高喊,“传令下去,加紧进攻!”
韩军是同盟,却也是潜在的对手,他江轩紧赶慢赶攻破建安,东进泉州,就是想先到先得,而韩军到底不甘落后,这一插手明显想要争 功。
出乎意料的迅疾,须臾,远方的小点已经变成眼前纤毫毕现的舰 船,映入眼中让他的瞳孔为之一缩:
船不大,也不多,极为夺目之处却在,船头安着极尖锐的撞角,船身比一般小舰还要窄细数倍,一眼望去如刀锋一般,旗帜上血红色的蟒蛇在风中狂舞,分外狰狞。
“在下韩国
牙,来助江都督一臂之力!”,两船擦身过时,船头向江轩抱拳喊道,声音尚有童稚,却中气十足,从强劲的海风中穿透过 来。
话音未落,他的坐船已昂然跃起,伴随着口中两根手指打出的尖厉 哨,二十余艘快船似有一只无形而熟练的手操控,转瞬排出人字阵 列,动作整齐而迅猛得像能听到“唰”的一声。
少年的船一马当先,后面的小舰呼喝着跟上,“人”字的两脚迅速收拢,化作一条长龙,利剑一样插入混乱的战阵中,刹那间,有北地来的周军看呆了眼,以为大海是蓝色的草原,而他们是漠北最精锐的虎豹骑兵,在进行千里奔袭。
而那些小船也当真若有生命的战马一般,在水手们的驾驭下,于涛峰上忽高忽低、腾挪跳跃,每一个动作都看似惊险,却没有一艘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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