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听见这句,笑道:“真是荣幸之至。”
扒拉着筒车玩一会儿,瞥见假山后面一片绿油油,探头一看,四四方方几块田地,种着不同的作物。
怪不得工部尚书要弄这么大一块地,竟是在家里搞起了实验田。
走过去瞧瞧,无非高高低低小幼苗,一个也不认得。他相信这些作物开了花结了果,自己应该能认识不少。如今幼齿状态,瞧去大同小异,不过是比草整齐些。
欧阳敏忠笑道:“去岁又贡上来不少南疆西域,乃至东洋西洋的种子,我等不及底下人试种,索性在自家后园种几株。来日丰收,再送与殿下、侯爷尝鲜。”
宋微笑得合不拢嘴:“好,大人可千万别忘了。”
游逛一圈,几人在亭子里坐定,酒菜上来,对饮聊天。
欧阳敏忠为这顿饭费了许多心思,在工部尚书力所能及范围内,弄到了最好的美酒佳肴,还有一些利用职权之便才到手的奇特事物,比如价比黄金的异域调味品。宋微是大快朵颐,独孤铣还附带开了眼界。
天气好,风景好,人更是对胃口。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直到天黑也舍不得散席。欧阳敏忠叫仆从点亮风灯。欧阳府上新奇事物到处是,点灯的是一个昆仑奴,站在亭子外边等着伺候的两个婢女,柔顺灵巧,显见是新罗人。几盏风灯也不同一般,拆装的机括设计别致,四围插屏透光性极好。
宋微拿在手里玩了玩,又递回给那昆仑奴。西洋人的玻璃堪比最上等的水晶,想不到这年代就有如此精品,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没想到就是这几眼,叫独孤铣以为他真心喜爱。宪侯一本正经,开口向工部尚书讨要。
“这……”在欧阳敏忠印象里,眼前两位,谁都不是这样的人,不由得大出意料。几盏灯虽然珍贵,比起跟六皇子及宪侯的真交情,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东西才到手不久,还没琢磨够,确实舍不得就此割爱。
正要开口解释,独孤铣已经接着道:“宪侯府里,也有些玩物,回头挑几件给大人,算作补偿。至于域外奇货,我在边疆也还有些兄弟,不算难办。”
欧阳敏忠惊得说不出话来。大节不亏,小节不拘的宪侯,这是要往不惜千金买一笑的道路上奔去么?
宋微不知道独孤铣对于替他布置王府的执着,心里虽然领了他的情,却没打算横刀夺爱。然而瞧见欧阳敏忠呆愣的模样,不禁促狭心起,拿胳膊肘轻撞一下独孤铣胸膛,开口笑道:“欧阳大人岂是小气之人,还管你要交换补偿?你这不是瞧不起大人么?咱们跟大人是什么交情?那是过命的交情呐!”冲欧阳敏忠眨眨眼,“是吧?想当初大人生病腹泻,还是我送大人去的茅厕,我还在茅房门外给大人递过纸呢!……”
、第一一三章:狭路相逢勇者胜,金装初试众心归
五月初五浴兰节,即后世所谓端午节。与后世不同的是,咸锡朝节日风俗以祛病防疫为主,家家户户悬蒿艾,熏药草,浴汤泉。因为时逢夏初,最适宜各种户外活动,孩子们忙着转风车放纸鸢,年轻人则热衷于斗鸡走马、追鹰逐兔,而击鞠,乃是这个季节最受欢迎的运动。
四皇子端王宋霏,与六皇子休王宋霈的击鞠赛,定在城东最大的皇家马场举行。
宿卫军提前三天便开始进驻清场,到得比赛当日,更是早早列队警戒,以确保万无一失。与西都全民围观的状况不同,这场比赛不论参与者双方,还是可能出席的观众,地位级别都太高,因此只有够资格,且事先向宿卫军登记报备,才能分到场内观看位置。每个主子都带有随从侍卫,挨挨挤挤至少几十口,把观众席挤得满满当当。官职品级稍差些的,以及各家低级仆人,都被远远隔在外面,连球影子都瞧不清楚。
吏部尚书翁搴大人向来不关心这些,然而他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了解六皇子动向,只得派出可靠下人,到现场打探。那下人拿着翁府的铭牌,才得以进入马场外围。绕了两圈,软磨硬泡,想方设法,始终混不进场内,便等在进场的必经之道上,守株待兔。
几位皇子和有兴致看比赛的公侯贵族子弟一拨接一拨驾临。每经过一拨,人群便骚动一次,哗哗散开,又呼呼围拢,冲着进入场中的队伍背影指点议论。翁家下人相当忠心,脚背都叫人踩肿,也坚守不退,深恐有负主人委托,一边等待,一边竖起耳朵听众人说话。
那黄袍玉冠,骑在马上冲大伙儿点头微笑的,是太子殿下。有人感到奇怪,太子怎么瞧着年纪挺大?旁边立刻七嘴八舌争相回复:太子刚及冠就做了太子,都做了快二十年了!
那紫袍金冠,同样骑在马上,却连眼神都不斜一下的,是五皇子容王殿下。本来许多人看太子温和平易,纷纷往前凑,想多瞧几眼,因为紧随其后的五皇子又冷又硬,简直像砣生铁,又都打消了念头。
那坐在华丽马车当中,压根没露面的,是二皇子安王殿下。安王殿下身体不好,等闲不出门,不料这回也耐不住寂寞,前来观赛凑趣。
于是有人猜测,刚刚认祖归宗的六皇子,很得兄长们喜爱。赛击鞠什么的,最增进兄弟感情了。两个兄弟开赛,其余兄弟皆来助兴,赛完了再一起进宫陪皇帝陛下庆贺节日。皇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果然天下表率。
此等天真可爱的观点,立即遭到自命知晓内情者否定。太子与安王、容王,对凭空冒出来的休王,可说不上热情。会来得这么齐,多半是替端王殿下助威来了。
当然,这仍是一个天真可爱的观点。人群中并无猜出更多内情之人,或者有,却不会轻易开口。
众人说端王,端王到。一列人马奔至近前,渐渐放慢速度,步入场中。端王也是紫袍金冠,标准亲王服饰,身后八骑分列两队,一色朱红劲装,气势十足,马匹无一不是良驹,马上之人无一不是勇士。此八人,便是今日下场比赛的选手了。再往后,才是十余名王府侍卫。众人如群星拱月,护卫着端王殿下。
几位皇子仪表皆不俗。单看外貌,最出色的乃是年轻的五皇子。不过其人太过冷漠,群众不敢多看。看得见长相的三位当中,目前为止,以四皇子形象最佳,长得好,还有风度有气质。端王信心十足,志在必得,面上笑容毫不收敛。只不过那笑并非冲观众而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慢,比起太子,感染力亲和力相差甚远。
眼看离比赛约定开始时间剩下不到两刻钟,六皇子休王殿下居然还没到。
独孤铣乃宿卫军统帅,赛场安全正是分内事,早已进入场中,亲自安排观赛序列。除了他,别人也指挥不动各位皇子公侯家的队伍。
宋雩见独孤铣就在不远处,遂差人相请。之前已经互相见礼,故而太子直接问道:“宪侯大人,六弟怎的还没来,不会是迷路了吧?”
独孤铣往入口望了望。虽然不知道宋微搞什么鬼,但秦显李易诸人都挺靠谱,自己早上还特地把牟平派过去接他,以确保沿途安全,想来出不了什么意外。
“回禀太子殿下,开赛时辰尚未到,六殿下必会按时抵达。”
安王在旁边嗤笑一声:“该不是临场退缩,吓得不敢来了吧?”
独孤铣权当没听见这句,准备告辞离开。太子不等他开口,又道:“宪侯大人也不清楚么?我还以为……”笑笑,转而跟他唠起家常来。
独孤铣觉得太子今日故作亲切有点演过头,一时拿不准对方用意。前次放宋微离开京城时,曾与之落霞湖边相会。面对太子的拉拢试探,宪侯给出了中规中矩的明确态度:忠君。令宪侯效忠者,唯君主而已。太子当时也是一笑,不知是放了心,还是不甘心,事后倒再没刻意纠缠过。
心中奇怪归奇怪,独孤铣丝毫没现出不耐神色,陪着太子闲话。直到入场处再次传来骚动,比前几回动静大得多,才顺势打招呼离开。
马场入口之所以动静比之前都大,是因为外围群众受到了比之前都要剧烈的惊吓。
之前不论哪家抵达,排场再大,接近人群,均适时放慢速度。既为了不惊扰民众,也方便接受瞻仰,故而骚动程度有限。
由于其他有资格进场者都已经入场完毕,大道上十分空旷。一队人马自远方疾驰而来,蹄音如鼙鼓动地,雷霆惊天,瞬间震住在场所有人,牢牢牵走了每个人的视线。
路上毫无阻碍,这群人来得极快。各人皆是一身白衣,唯独打头一个,身着明艳紫袍。乍看去,便似白云堆上一抹紫霞,在风里肆意飘飞。
众人都看得呆了。
有反应快的回过神来,叫嚷出声:“六皇子!定是六皇子,休王殿下!”
然而观众还来不及惊叹,就变成了惊吓。六皇子一行竟然毫无减速的意思,冲着入口直奔而来。贪看热闹堵在当路的人立时慌了:“快!让开!让开!”
人群迅速向两边避让。只是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那些身手稍慢的,已然双腿打颤,汗出如浆,以为马蹄子下一刻就要踩到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但闻锐声一个呼哨,紧接着马儿嘶鸣响起,打头那匹灰马前蹄陡然高扬,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随后安安稳稳站立,仰头打着响鼻,一副没跑过瘾的不爽模样。后边跟着的所有人马,齐刷刷止步,动作整齐划一,若闻军令。站定之后,不但人端坐如山,连马都稳如磐石,简直叫人怀疑畜生全通了人性。
满场肃静。
最近的围观者,恰是翁尚书那位忠心仆从,距离为首的六皇子坐骑,不过三尺之遥。马已经停下,他依然抵不住心悸腿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宋微欠身看看:“抱歉,吓到你了,没事吧?”
“没、没事……”那仆从连滚带爬,站起来让到侧面。
人群中不乏被吓出满肚子火气的。便是皇子,纵马扰民,一样能叫京兆府尹御前告一状。然而六皇子露了这一手高超骑术,又没造成实质损伤,便不好发作了。要知道,此等场合来凑热闹的,皆好兴贪玩爱冒险之辈,没有老弱病残,最初的惊吓过去,都暗暗佩服赞叹起来。
宋微坐在马背上,眼神扫过人群,咧嘴笑了。
京城上下传言,六皇子俊俏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