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殊,妈妈错了,可妈妈一直以来都没放弃过你。」
她的声音哽咽,在来之前特意打扮一番,掩饰这几年来的迅速衰老,站在门口的时候也一直在紧张,可是心里的期盼和激动又是那么强烈。
林殊觉得可笑,刻薄无情的话语情不自禁地开始吐出。
「你是错了,早在我一个人生着病没人管的时候我就已经忘记自己有过妈了。」
林母震住,看着林殊,嘴里更苦了,嘴唇动了动,终于让语调不至于太失控。
「小殊……对不起。我们……」她想起家里过年过节时沉默的气氛,但谁都没有勇气去找他,这些知识不多的人因为儿子的特殊而从小就有些疏离他,可是心里却从不曾放下过他。
「妈妈不能说什么,妈妈只是想跟你道个歉,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话音刚落,林母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那声声响让林殊身子一抖,眼神也开始游离起来,眼睛开始渐渐充血,先前勉力维持的冷硬消耗了他大部分力气。
「小殊,爸爸这些年身体不好,他一直念着你,弟弟妹妹没有你也不开心。」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肆意糊了一脸,身体跪在地上不停抖着。
他们确实在最初,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另外几个孩子身上,但后来想找林殊的时候,家里本身境况差了,林殊又有自己的家,他们怎么还有颜面来?可是如今,在知道儿子过得并不好的时候,她也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过来的,希望现在能帮点忙还不晚。
「你、你起来!你们都没错,我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一个家!」
林殊倏然站了起来,冷漠而疲惫地望着她,眼泪盘旋在眼眶中。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尽管曾经无数次委屈的时候,他就渴望这样一个可以容纳他眼泪的港湾。
「你这傻孩子!你以前打工的时候还给我们寄钱,我都给你存着呢。妈妈就怕你有个冷热,可是,妈妈没脸见你……」
说到后来,林母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哀哀地哭出了声音。
林殊吃力地站着喘了一会儿,眼里的泪水终于一滴滴打在地上。时间在两人中间流逝着,他终于蹲下身,扶起母亲。
「别说了,你今天就回去吧。如果你们不介意,今年过年,我可以回去。」
他又怎么可能忘了那个家?只是,他同样不敢,就这么被心里的那股怨气折磨纠缠那么多年。
林母泪眼婆娑地看着林殊,满是自责和怜爱:「小殊,其实这次来,我是想在这里照顾你,你弟弟妹妹都上着学。你、你别想多,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而已。」
林母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让儿子误会难过,两手习惯地绞着衣襬,扶林殊坐到沙发上。
林殊无力地摇头:「您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爸爸更需要您照顾。」
林殊挣脱开她的手,就像每个孩子一样,父母的不公平对待始终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即使原谅了,还是免不了有些别扭难过。
林母一怔,听他这么说更是愧疚难当,心疼乍起,可林殊毕竟是自己生的,那一点心思还能猜得出来。
在林殊的无视、汪子牧和陆锦初的放任下,林母最终在这栋别墅里待了下来。
她也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对于孕事还是知晓些的,也便于应对林殊平常的小毛小病。林母做事细心踏实,帮了很多忙。而林殊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也是安心了些的,无论多大的孩子,在母亲身边,总会更有安全感。
林母和林殊话不多,甚至在看到林殊的时候会先低下头,这一切她都做得小心翼翼。
直到有一个晚上,在旁边房间睡觉的林母突然听到隔壁传来的哭喊声,她没穿外衣就直接下床了,打开林殊的房门进去。
才发现原来是他做了恶梦,脸上满是泪痕,两只手胡乱挥舞着。
林母心里一恸,赶紧过去抓了他的手防止他打到自己,接着便抚着他的头顺着发,嘴里轻慰着:「别怕,小殊不怕,妈妈在这儿……」
奇异地,林殊竟真的慢慢安静下来,然后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睁开来,眨了几下,仿佛还处在梦魇里。当林母准备帮他盖好被踢乱的被子时,却被他一把紧紧抱住。
「呜……妈妈……妈妈……」
林母激动得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跟着林殊一起掉泪,嘴里不停地说着:「妈妈在,小殊不怕,妈妈在……」
那一夜,林殊的脆弱终于坦诚在母亲面前,虽然还不习惯,但他们都在努力去适应对方,接受对方。
而林殊也真正地开始接受母亲的照顾,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林母在一旁陪着,林殊握着她的手,咬牙忍着。
他,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孩子。
林母心疼之余,对林殊也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了。
陆锦随还是照常去公司,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公司是他的心血,即使不能把它交给陆锦初,他也想好好地打理好它,叫他看着它垮掉,他实在无法想象。也不知道是徐思如的大意还是故意,漏洞虽然大,但还不至于无法挽救。
徐思如这段时间时常出入公司大楼,她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以前光鲜精神,但和陆锦随站在一起,依然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两人的婚讯在半个月前就已传出来,公司里的同事看见她都会打声招呼。
这日,徐思如依然像往常一样在陆锦随的办公室喝茶。
「锦随,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陆锦随低头处理着文件,抬眼看了她一眼。
徐思如对于他的冷淡不置可否,径自说道:「锦随,我们先在这里办完婚礼,然后再出国。」
陆锦随一怔:「不是说好回去再结吗?」
「留在这里不行吗?」她咄咄相逼。
「思如,你的条件我已经答应你了,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他心里无力,眼神却也不输分毫,并不让步。
「我得寸进尺?那么我问你,在这里结让你哪里为难了吗?」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疲惫地撑着额头,一想起那个人心就像缺了一块。没回去的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也越来越看清从前的种种。陆锦随深深地吸口气,缓过这阵绞痛。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就这么定了吧。就定在下月初,详细时间我会再通知你。」
她站起来,正要走,却又坐下了。
「忘记告诉你,喜帖我弄好了,已经发一份去你家。」
陆锦随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而她竟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竟然还有些无奈。
林母在的这段日子,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林殊感受着母亲的关怀,感动之余,却也不愿让母亲做的太多。
正值午间,林母在房里休息,陆锦初去工作了。外面天气阴阴的,林殊一早起来身体就不大舒服,连带着心情也有些浮躁,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没睡意,反倒是身体酸重得厉害。他出来倒了杯水,经过陆锦随的书房。
陆锦随没有来,这个书房的门也就没有打开过,林殊刻意压抑的感情丝丝缕缕地涌出来,他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上前推开房门。
他记得曾在这里,他试着跟陆锦随进行谈判,可是最终却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倒在地上,无助地望着门开的方向,他到最后都没有回头。
也许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他的忧伤和希望,他都不曾看见。
林殊取过一旁的布巾,忍不住把桌子擦了一遍。
手伸向抽屉,抽屉没上锁,很顺利地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
陆锦随说,这里的东西不是他的,他不能碰。那么,这个呢?
他不能碰的东西包括这个吗?
林殊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那些他逃避去面对的,此时正朝他蜂拥而来,原来,一直是在劫难逃。
可是,多么可笑呢?几年来的纠缠只换来几张薄薄的纸页。
林殊一手撑住桌角,平静地翻开这份陆锦随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看到签名处那龙飞凤舞的字体,还有那处空白着的地方。
「我们已经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那天陆锦随这么对他说,可是却没有做得干脆。
空白的思维被客厅突兀的电话铃声打破,林殊抹了把脸,干干的,他赶紧关上抽屉,撑着后腰走下楼梯,怕电话响声把林母吵醒。
「喂,请问是林先生吗?」是一个声线温和的女声。
林殊托着后腰笨拙地坐到沙发上,听不出对方是谁,只能答是,却听到一阵女子的轻笑。
「不知林先生是否知道陆锦随先生今天要出国的事?」
她似乎在机场,从话筒中隐约传来广播里的女声和周围熙熙攘攘的细碎声音,脑海中浮起一抹影像,林殊已经大致猜到是谁,心里却害怕那个答案。
他知道陆锦随要推开他,可是这个结果,也许是他本能就逃避去想的,林殊握着话筒的手僵硬住了。他终于明白那份离婚协议书的意义。
「妳是她的家人吧?」林殊问出的声音是打着颤的。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片刻后竟是坦然承认了:「是,我是她妹妹。」
两人都没有明说,可是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陆锦随今天下午三点半的航班,飞往纽约,现在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
电话里传出嘟嘟嘟的忙音,林殊甚至不知道对方这通电话的目的,脑海里飘浮着的只有四个字:他要走了。
嘴角向上弯了半个弧度,就被腹间越渐强烈的不适打断,林殊在沙发上缓过这阵,才勉强撑起身子,向书房走去。
「林殊!林殊!」
林殊想掩饰面上的表情,却已是来不及,汪子牧为了方便照顾林殊,有家里的备用钥匙,他一脸火急火燎地赶上来,看到林殊脸色苍白地倚在门框,身后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可是情况急迫而突然,他不得不先说。
「林殊,陆锦随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他要跟别人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他刚才去陆锦随公司找他的时候才得知这个消息,公司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却只有林殊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他惊怒之下竟然忘了要克制自己的情绪,此时看到林殊满脸冷汗,双腿打软,靠着外力才能站稳。
「你们两个怎么……」再多的话他却也说不出。
这时林母听到动静,已经从房里走出来,看到二人之间气氛不对,过来担心地问道:「小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