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微微地侧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压抑住心里涌起的徬徨与刺痛,依旧憔悴不堪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乾涩的唇瓣吐出无力的话语:「你都知道了?」
陆锦随又从喉咙里发出轻蔑不屑的笑声,却让人凉得只想逃离这种鄙夷。
「怎麽?难道我没有资格知道吗?还是你打算珠胎暗结,生出一个怪物之後再来让我负起这个可耻的责任?」
无情的话语像一根根毒针,提醒著过去,提醒著现实的残忍。林殊本来就有著病後的虚弱苍白,在听到那人如此伤人的话语之後有一瞬间的呆滞,继而深深地呼吸,一手仍温柔地按在腹侧,但不管怎样的掩饰,此刻的他都像搁浅的鱼。
即使已经有所预料,可在听到他赤裸裸的厌弃与对孩子的憎恶时,林殊的脸还是刹那煞白如雪,心口疼痛难忍。
深吸口气,他极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好像在脑中思考了千万遍一样,说出自己的决定。
「随,你怎麽会认为我想用孩子来要求你呢?」话语里尽是凄凉与哀伤,「我这样的身体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亏欠你的等宝宝生下来以後我再任你处置,行吗?而且,你们陆家毕竟得有承继的血脉啊。」
陆锦随闻言走近林殊,戏谑地捏紧他的下颔,逼迫他正视自己,逼他看清楚自己对他的厌恶。
「你以为我会承认他吗?我们陆家就算断了香火,也断不会可耻到去承认这样的骨血!呵!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有觉悟吗?」陆锦随眼里一刹那的狠绝让林殊的身体更加颤抖起来,「他跟你一样,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说完後,陆锦随不顾身後之人的惊慌绝望,直接摔门离去。
狭小的床上,林殊消瘦的身躯死死地蜷缩在一起,手紧紧地抵住被他捏痛的下颔,彷佛要克制住心里的害怕与死一样的绝望,哀哀的低吟与喘息自他的喉间溢出,就像一只被猎人遗弃的垂死挣扎的小鸟。
「喂,汪大哥吗?我是林殊……」
第二章
午後的阳光并不火辣,徐徐的风吹进来,舞动起纯白色雅致的落地窗帘。
阳台的躺椅上,林殊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依旧是病态的苍白,而且仔细看来又有一种无力与虚软。一阵风吹来,他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一只大手温柔地搭在小腹上,彷佛在感知里面小生命的痕迹。
远远望去,他似乎要与那窗外的蓝天融为一体。
「汪大哥,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林殊背对著再一次赶来的汪子牧,略带些疲累却是不容改变的语气。
「不用你说。我会尽我所能去保住这个孩子的。可是,林殊,他……你们这到底算什麽呀?」汪子牧实在是被这两人搞得晕头转向了。
午後宁谧的华光里,汪子牧被一股物是人非的苦涩冲开了记忆的闸门……
彼时是草长莺飞的春季,阳光绚烂,他和陆锦随是足球校队的成员,正在足球场上玩的兴起,陆锦随一脚飞起,球落,正好砸到了路过的林殊身上。
等他们赶过去道歉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细瘦的身影稍一停顿便又继续著他原来的路线,丝毫不去理会身後那两张充满歉意的脸。
最初的相遇,林殊就是这麽特立独行。
直到後来,又有接二连三的机缘,他们才渐渐熟识,并情同手足,可是林殊依然没有多大的转变。
他从不多话,大多时候都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看著别人玩耍,自己就这麽静静地待在一个角落,看著他们的眼神专注而寂寞,可是每当别人去邀他一起他又会拒绝。
林殊的家他们从来没去过,他也不提,直到有一次他生病,他们去看他时才发现他蜷缩在那个小出租屋里,已经高烧一天了。
随著这次生病,曝露的还有他那些鲜为人知的事情。
林殊老早就已经搬出那个所谓的家,因为他的身体是畸形的。是的,他是一个双性人。家里有了他之後,没有一天是真正愉快的,直到後来有了小弟,一个小他两岁的可爱至极圆圆胖胖的孩子。
後来不知为何,林殊初三那年就搬出了那个家,从此没有回去过一次,他的父母也没有来寻找他。
汪子牧至今还记得当时他听到这些时震惊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就算他本就学医。可是也就是那麽几天,陆锦随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他们的友情的坚固,消除林殊内心久久压抑的担忧。
至此,他们也真正的戳破了这最後一层隔膜。
当时陆锦随与金琉是男女朋友。在陆锦随父母车祸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是金琉时刻相伴左右,默默地给予他帮助和面对的勇气,而金琉的父母作为他家的至交,也从美国赶来帮助他料理後事,安抚这个年轻却坚强的年轻人。
此後,陆锦随与金琉的关系自然而然更近一步,更是顺应了两位老人的意思,准备大学毕业後便完婚,他们在外人眼里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了。
但当汪子牧从国外做完交换学生回来时,事情改变得太快以至於他一直无法厘清。金琉,这个温柔体贴的女子已经过世,令他震惊担忧的事情接踵而至。
陆锦随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林殊也消失了一年。
陆锦随并没有在痛苦里沉沦多久,他毕业後就致力於自己的事业,一心为自己的目标奋斗,如果仅靠父母留下的那点有限的家底,他断然是不会坐到今天的位置。
後来林殊竟回来了,陆锦随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娶了他。而林殊的身体状况,他们两个本就知道,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後,他震惊忐忑之馀还是表示出作为朋友的祝福。
可是,今日这局面实在是……
「汪大哥,这副残缺的身体能为他孕育一个孩子,是我怎麽也不敢想的事情。虽然我抱有私心,可是,他那麽爱她,恐怕这以後都不会再有别人了。如果能有一个孩子……陪著他也是好的。」
阳光下,他的发丝被照得有些晃眼,脸上是一副平和的表情,嘴角甚至还噙著笑。
「你不用顾虑到他,我会想办法让他答应的。」
微风过处,彷佛有了决然的味道。
陆锦初因为市中心的房子已经安排妥当了,等到回国後的一连串交接事宜也慢慢地处理好之後,他便搬到新居去住了。
临走前,他朝那貌合神离的两人尴尬地笑笑,感谢林殊多日来的照顾。陆锦初其实是舍不得走的,林殊的厨艺真的很合他胃口,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兄弟俩口味差不多的缘故。
想著顺便瞟了那个只顾著搬东西神色冷冷的大哥一眼,内心感慨,大哥以前也没有这麽迟钝和不解情趣啊!
於是陆锦初趁著哥哥帮他把东西搬到车里时,悄悄地附在林殊耳边说了句话,弄得林殊的脸一下烧红一片,直到听到陆锦随狂按喇叭的声音,他才风也似地跑开。
锦随,全世界都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就只有你把它当作完全的赎罪,弃之如敝屣吧。
林殊揉揉发胀的额头,手又覆上平坦的小腹,也不知道为什麽,自从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正在孕育一个孩子时,他总是时不时地就会摸摸肚子,极力想感知到另一个小生命的痕迹,并且第一次庆幸自己身体的特殊。
彷佛只要有孩子,他就不会孤单,那麽再大的痛苦和打击,他都能一并承受下来,甚至是欣於接受。
他的心中有了对陆锦随和孩子的无限爱恋,他始终相信这些足以支撑他走过那麽多难熬的日夜,所以,他不愿放弃,也不会放弃,他甚至有些自私地想不去放开他,他们这个特殊的家庭也能像平常家庭一样幸福祥乐。
可是,不行啊!锦随对他只有刻骨的恨意,孩子也被自己当作偿还的筹码,与其让孩子因为特殊的生父而困扰,不如放手,让他过他想要的生活,那麽自己不是也应该满足了吗?
毕竟,自己的命本来就在爱上他的那刻就甘心全部交付了的。
林殊回房整理好自己拟定并请律师校正过的协议书,上面写著孩子的抚养费将由林殊全部承担,他也不会因为孩子而要陆锦随负什麽责任,上头也声明一切後果将由林殊自负。
当然,他知道陆锦随不会答应与他取消婚约的,他能承诺的便是不履行妻子的合法权利干涉他的私生活,他与孩子不占有他的任何财产。尽管这样一来,林殊可能会面对更多的生活压力和人情冷暖。
心毫无预兆地开始抽痛,这样的他能不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宝宝尚是一个问题,就算孩子健康,生活宽裕,可是这个畸形的家庭,他一个人能给孩子完备的爱吗?况且,他的身体,随时都可能走到终点吧。
林殊开始无法抑制地思念陆锦随,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跑去搅扰他们正常的生活,他不该那麽任性的放纵自己的感情,他不该种下这个让他曾饱含希望与甜蜜的因。
那麽优秀的锦随怎麽可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怎麽可能承认这段不伦的爱恋?
可是,自己也不过想要一次机会。爱人,被爱。
右手抚上左胸口,有那麽一刻他多想就此死去,这样他曾经造成的伤害也就该消失了吧?那个人还能微笑,那个人还是能对每个人都如此温柔。
从柜子底层抽出那张偷偷保存的他们和汪子牧三人的合影,手指怕惊醒照片里和煦微笑的人般柔柔地贴上去。
他们还没有过两个人的合影呢……
可是,好歹他现在决定了,他会尽其所能,给宝宝和他一个完善的未来。
宝宝,你不要怪爸爸好不好?
林殊微微仰著头,照片被他宝贝似地贴在心口,彷佛那样就能让照片里的人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喉咙里漫出压抑过的呜咽,像受了伤垂死挣扎的野兽般,独自在角落舔舐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手有一丝颤抖,但还是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文件,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他回来,一切也好有个定论了。
这段日子林殊确实是身心疲惫了,当月亮初上的时候,陆锦随的白色宝马就开进山间雅宅。
进屋,桌上照例摆了三菜一汤,却没有动过的痕迹。
陆锦随眼光扫过满桌饭菜,丝毫没有要动手开动的意思,对林殊的恨使陆锦随对与林殊有关的事物都有一种不屑与鄙夷,他径直走到那间客房。
客房的窗开著,窗帘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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