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桌上照例摆了三菜一汤,却没有动过的痕迹。
陆锦随眼光扫过满桌饭菜,丝毫没有要动手开动的意思,对林殊的恨使陆锦随对与林殊有关的事物都有一种不屑与鄙夷,他径直走到那间客房。
客房的窗开著,窗帘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柔和却清冷的月光洒进房内,而室内却是黑暗一片。
陆锦随顺手开灯,却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林殊的身影。
可恶!眉宇间的川字习惯性地出现,回想起上次看到他在厕所里吐得七荤八素的虚弱样,心里竟冒出一丝莫名的烦闷。
关上客房的门,扯松了领带,随手推开卧室的门,打开床头的灯,却意外地看到那个身影。
林殊不知何时竟趴在那张黑色大床上睡著了,连陆锦随走近都没察觉。
床头的灯光与睡梦中的林殊构成了一幅无比协调唯美的画面。他略长的发丝垂下来,半遮住闭合的眼眸,白皙的脸庞映在黑色床单上,更显得透明淡薄,他的嘴唇颜色很淡,此刻正微微地张著。
陆锦随就这麽站在床侧,怔怔地看著他这样如初生婴儿般脆弱无防的模样,竟有点不忍心去搅扰。
记忆里的林殊一向都是要强的,就算以前他们感情好的时候他也不曾表现得像此时这般柔弱无助,就像散尽了力气一样。
到底是什麽使他改变了,还是这才是真正的他呢?
林殊弄好文件,做好饭菜,就走进了这个他们相处了两年的房间里。就是在这里,打破了最後的一层膜,也是在这里,他生生地承受了爱人的鄙弃蹂躏。
身与心都交付了,尽管没有期望他的爱情、他的温柔,但那一个比一个冰冷的眼光,还是让林殊的心像被车轮狠狠辗过一样,支离破碎。
其实,自己还是对他抱著希望的吧,否则,又怎能捱过那比匕首还尖锐的讽刺嘲讽,又怎麽在面对他的冷酷残虐时还能笑得出来……
他爱他啊!
两年的时光非但没有减少分毫,反而在目睹对方的伤心时又悄无声息地疯狂蔓延。
爱情就像有毒的罂粟,在林殊的体内疯长,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後,却还放不下。
他一个人面对空落落的房子,再大的难过和委屈都只能化成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林殊静静地伏在那张黑得彷佛深渊一样的床上,他不敢爬上去抱住留有他气息的枕头,他不敢揪住留有他温度的暖被,他只能坐在地板上,回顾著这些日子的点滴,身体放松下来之後,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再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压迫的目光,转头便发现笔直立在床侧的陆锦随。
刚睡醒身体乏力的林殊只能仰起头,在逆光里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想想也知道,怎会给他好脸色?
在他们的爱情里,他注定是输家,只不过他自己输得心甘情愿,起码曾经他还有过甜蜜的奢望。
也是因为长久以来对他冷漠的习惯、对爱情的失望,林殊没有看到陆锦随眼里流淌过的一丝不忍与心疼。
林殊撑著身子站起,即使这样站著他也比对方矮了半个头。呵呵,在这场追逐战中,他不是已经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了吗?
「锦随,吃过饭吗?我去把饭菜热一下。」
尽管林殊知道孩子的事必须解决,可是他真的不想马上去面对,他的心里是怕听到陆锦随的答案。因为爱他,面对他时,自己再多的理智也只能被浓浓的感情一一取代,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林殊已经开始逃避了。
然而这次陆锦随竟没有残忍的拒绝和嘲讽,他乖乖地洗好澡,坐在桌旁等著开饭。
林殊很快地热好饭菜,尽管心里紧张地纠结著,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地看著他吃。
「你不吃?」破天荒的,陆锦随看到默默看著他吃自己却不动筷的林殊,淡问出口。
林殊乍听这话,有片刻的恍惚,之後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不饿。」
不饿?
其实林殊是因为身体的关系,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他知道为了孩子,他必须保证食量,可是难得他们能这麽平和地同坐一桌,陆锦随没有讽刺鄙夷。
这样的时刻,他真的想狠狠地看著,把它印在脑海里,不让它褪色枯萎。
简单而沉默的一顿饭毕,陆锦随照常到了书房,对著电脑做著工作计画察看公司运作等情况。
他一向工作都很认真投入,加上宽容但极有原则的处事态度才能获得今天的成绩。但他竟连林殊敲门进来都未察觉。
「锦随。」林殊知道擅自打扰,对自己接下来的谈判会更加不利,但是这件事情是今天必须解决的不是吗?
陆锦随从电脑萤幕上抬起眼来看向他。
该死!刚刚竟然看著看著就出神了。所以此刻对於林殊的擅自打扰,陆锦随自是心里不悦,反应到脸上便是冷酷夹杂著薄怒,冰冷的目光扫到他的身上,弄得林殊原本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如气球爆破,消散无踪,赶忙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有事吗?我不记得什麽时候允许你进书房?是不是我没提醒你,你就忘了你的身分了?」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字比一个字冷,一个字比一个字硬,字字如毒箭,射在林殊的身上心里。陆锦随扶正了眼镜,脸上是要发怒的讯息,当然,外人看来除了比平时冷淡之外,并无其他区别。
林殊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手上拿著的文件递给他,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眼里。
「锦随,孩子,我必须留下。」
此时的林殊是一副久未露出的谈判架式,没有两年多来的委曲求全,没有两年多来的折腰低微,此时的他,为了孩子,化身坚决的谈判者,目的是对方同意自己提出的条件。
陆锦随彷佛看到了当初参加辩论赛时自信满满的林殊,光芒万丈,但一贯对他的态度立刻提醒了自己的立场。
是的,要这孩子来作什麽?他们怨恨折磨的调料吗?何必又多一个麻烦!
「呵!凭什麽?」口气充满了轻蔑,把林殊给他的文件一律掷到桌上,没有翻看过一眼,表情就是一副否决的笃定。
他的这副气势林殊不是没有设想过的,他挺了挺胸,给自己打气。目光毫无遮掩地包含了坚定,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字字铿锵有力。
「孩子和我不会占你分毫家产,」平了下气息,接著缓缓道来,「我不会运用法律程序或是个人力量干扰你的私生活,孩子出生後,若你想抚养我不会有异议,若你不想我会独立承担。还有,他出世後,我会自动消失,圆你心愿。」
这一席话对陆锦随不是不震动的。
消失?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不放过林殊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生怕错过什麽重要讯息。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让自己彷如经过一次凌迟的话语,林殊不断地麻痹自己,把自己想像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才有能力说出来,才有筹码让他答应,才能给一个最好的结局。
可事实上他的眼睛内部涌起一股深深的酸涩,他多麽怕它们会冲破束缚,汹涌而出。他不想在他面前哭,面对了那麽多折辱,他从未哭过,咬牙忍受了那麽多,怎能在最要紧的关头泄气。
於是,林殊尽力使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清明冷静如初,压下心里阵阵的疼痛,感觉到腹间隐隐约约的不适,还是坚持著对抗到底。
「哦?就这些?如果我不同意呢?」越是面对紧急的情况,陆锦随就越是不骄不躁,尽展他王者的风范。他慢条斯理地拉过林殊的手,细细抚摸。
他又怎会没看见,林殊的脸上虽然一如往常,但他的手却在颤抖。
是害怕吗?
明知道结果,又何必来飞蛾扑火!
陆锦随抓著他的手,看似是爱抚,实则却用不小的力道,握得林殊的手生生作疼。
不同意……
是啊!其实知道自己这次的胜算又是微乎其微,只不过抱著最後的希望想破釜沉舟。本来就是冲著对孩子和他的爱才来的,如果失败了,那难道孩子就这麽消失吗?
他多麽希望能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地生活在这世上啊!更何况那是和他爱的人共有的呢!
他保证他会走的,会离开他珍视的亲人,即使远远观望,或者身在天堂地狱,他只要知道他们活得好好的,他也会开心也会欣慰。
可如今,他硬是剥夺了他仅剩的那点希冀,泪水再也止不住,开始在眼眶里盘旋,又沉重地滴落。
可是林殊却笑了,他笑得那麽没有防备,那麽释然,彷若栀子那般洁白,却让陆锦随的眼睛更加危险地眯起来。
「如果你不同意,那麽他会消失,我也不会让他孤单。」
这一句也没有那麽沉重地难於出口,反而,它像是一个通往天堂的路口,让林殊顿然觉得无比轻松。
这又何尝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陆锦随的脸刹那间波涛汹涌、风云变幻,他看著林殊还残留笑意的白净脸庞,心里的怒火滋滋燃烧。他用力甩开林殊的手,推开房门大步离开,甚至没有来得及拿件外套,便在这凉薄的秋夜里,扬长而去。
在听到「砰」的一声的轰然关门声後,林殊再也支持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泪水浸没了他的脸。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释放自己的情绪了呢……
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已经接近午夜,陆锦随没有像以前那样去酒店住一夜,也没有回公司,他径直来到「踩踏时间」酒吧。
酒吧外的空气显得有些清冷,深夜的城市人们似乎都不满足於沉寂,而是尽情地宣泄一天的压力,来这里展现足够的疯狂,彷佛歌舞升平就能忘记现实的烦恼,往日的伤痛。都市的人们在自欺欺人中真正地踩踏了时间。
陆锦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酒吧刺眼的灯光偶尔打到他身上。
而今夜的他,只求花钱买醉。
往日的中规中矩、刻板与谨慎,在今夜生生地和著酒流入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像是渴望一种解脱的昏睡。
他只是一杯接著一杯地灌,烈性的酒水流到了前边的衣襟上,但更多的却被咽入体内,胸口始终燃烧著熊熊的火焰,胃部也灼烧似地疼痛起来。然而陆锦随却彷佛没有知觉般,只知道拿起酒杯,吞咽酒水。
他急切渴望去忘记时间、忘记自己,然而现实就是这样的违背人心,酒精带给他身体的爽辣,却没有给他精神的解脱。往事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