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简陋的家,一桌一椅一间厨房,木制的墙脚到处是黑灰的霉斑,转角处有上楼的楼梯,扶手也早已裂了无数个缺口。
“对不起。”夏皖低垂着头默默的说了这三个字,失落的目光不想让对方看见,不想要对方眼中看到厌恶,也不想在他的眼里瞧见怜悯,惊魂未定的胸口此时更是堵得慌,十六岁的少年这样的心情完全不懂该如何疏解。
“为什么要向我说对不起,这是你家,能带我参观一下吗?”邵云浩突然之间笑得爽朗,手掌贴着纵横不平的墙壁细细磨梭,而眼睛更是贪婪的想要将屋中的一切都记得心中,原来,这就是夏皖成长的地方,前生未曾了解过的一切,此时都将如珍宝般牢牢印刻脑海。越是爱一个人,越是想要了解他所有的一切,他的成长的家园他学习的学校,他喜欢的食物他爱读的书,他想要的生活他未来的理想,他的忧愁他的喜悦。
对于邵云浩突出其来的参观兴致,夏皖很是为难。一个陌生的男人深夜来自己家中参观,这是一件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去想如何去做的事,明知最恰当的处理方法是直接拿干净的衣服让对方换上,然后早早让他回去安歇,明天再正式道谢,但是当夏皖抬起头想要开口说与对方听时,入眼的却是邵云浩赤裸的上半身,以及动手教训那人时留下的褐色血痕还有一些划破的伤口。
“你……受伤了,到我房间来,我为你清理下伤口吧。”话到嘴边,却成了这种模样,想要让对方离开,却成了邀请入房,夏皖说完就有狠掐自己一下的冲动,上一个教训还不够吗?为什么每当有一个人对自己好,自己总会像傻瓜一样丝毫不懂防备,难道自己心中就如此缺乏感情的温暖吗?明知道这样不好,却完全控制不住的去做,夏皖呀夏皖,你总有一天会被这种不自觉给害死。
夏皖的感慨其实很准确,若没有重生而来的邵云浩,等待他的不是死亡,却是比死亡还残酷的人生践踏。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上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可这时,却从二楼的幽暗房间中传来一声苍老而疲惫的责备。
“皖皖,你还晓得回来,几点了?”这是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气息间还伴着几声急喘,对夏皖的晚归很是生气。
夏皖听到这句话,脸色立刻有些发白,三两步跑上楼梯,往里间的屋子里一进,然后就看不到人影了,站在楼梯上的邵云浩没有着急的往上走,而是站在原地,好奇的竖耳倾听房间里一老一少关切的责骂以及连连连称是的允诺。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奶奶会担心吗?”
“我……只是去见了一个朋友。”
“哪有什么正经朋友是要晚上见的?夏皖不要以为奶奶看不见,你就可以骗奶奶。”
“对不起……我真的以后不会这样了!”
“皖皖,你爸爸妈妈过世的早,将你好好抚养长大是奶奶这辈子最大的责任和心愿,奶奶已经年纪大了,但是你还在念高中,怎么这可以这么晚了才回家。奶奶虽然眼睛不好,但也要管教你学好,未来你还要上大学,不要向那些坏孩子一样,整宿整宿的在外面游荡。”
老奶奶在没点灯的小房间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可不管她说了什么说了多久时间,夏皖都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表情,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全心全意的为自己付出,那个人就是眼前一脸担忧的奶奶了,从爸妈过世后,自己可以依靠的只有她,她可以指望的也只有自己,一老一少两个人,在这座腐朽失修的小楼内相依为命。
抓住老人皱皱巴巴干枯的手掌,夏皖将这只手贴在自己心口上,好让奶奶知道自己会好好听话,不再让她老人家担心,满头银发眼窝深陷的老人这才疲惫的睡下了,而夏皖却是再听了一阵奶奶平稳的呼吸声后,这才轻声的走了出来。
听到这些细碎的对话,感受着那拳拳爱护之心,邵云浩的终于对夏皖的生长环境有了正面的了解。
原来自己的夏皖早就失去了父母的亲爱,他的整个少年时期只有一个瞎了眼睛的奶奶,为了能让夏皖念书,奶奶舍不得吃也舍不得多花一分钱,而省下来的每一分一毫都为夏皖存了起来,读书要钱,未来孙子找个漂亮的孙媳妇也要钱。或许那名老人不是夏皖唯一的亲人,但绝对是在心中份量最重的一个。
这一切,不经让邵云浩想起了重生前与夏皖发生一段往事,而这种种的昔日情景却是让自己再一次直面内心的冷漠与绝情。
那是在夏皖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早就被自己碰过身体的他,两眼通红的站在跟前。
那时的夏皖神情是如此脆弱,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变数所打击,他说这种时候只有自己才能帮助他。
夏皖的要求很简单,他只想为自己借10万而已,那时10万RMB对自己而言只不过是一场PARTY的开销,只不过是一次出海的游玩,可对夏皖来说,却是在放弃了所有尊严之后的卑微乞求。
邵云浩只是坐在沙发上拿着红酒,像看着什么可笑的戏剧一样,用讥讽的话语让夏皖脱去身上一切遮掩,想要从自己手上拿到这些钱,那就必需付出远远超出应得的代价。
那时的自己根本看不懂夏皖在羞耻背后的痛苦。大学时的夏皖将自己看作是心中的依靠,想自己成为他命中的唯一,但自己给他的除了一次又一次的伤痕,便再没有更多的了。
整整一周,夏皖如一只被驯服的稚犬一般,任凭自己为所欲为,在自己鄙夷而暴力的折磨下,夏皖连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十万块像雪花一样从夏皖的头顶飘落,邵云浩冷笑的看着夏皖伏在自己脚下,将一张张浸染着被剥离自尊的钞票重新捡起。
那七天,邵云浩第一次动手打了夏皖,而在那七天之后,夏皖再也没有对这男人落下一滴眼泪,至死如此。
这些钱,邵云浩知道去向,夏皖是为了让自己年迈病重的奶奶可以有足够的钱上手术台,可是当夏皖拿着钱回到家中时,除了只看到奶奶最后一个笑容外,一切都已无力回天。
如今听到在二楼的房间中夏皖和奶奶的那些对话,瞎了眼的奶奶想要活到皖皖上大学的那一天,想要活到皖皖找工作的那一天,想要活到最疼爱的孙子结婚的那一天……
邵云浩很庆幸自己终究能重活一次,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亲手将夏皖心中最痛那一道伤痕弥补过来,这一世我与你一起,好好的守候着年迈的奶奶,只有长命百岁的活着,才能好好的看到夏皖是如何幸福的生活。
这时夏皖终于从奶奶的那间屋子出来了,苦着一张脸一看就知道刚刚被训得有多惨,看到邵云浩站在楼梯上没走动,这才委屈抬起头,冲着眼前男人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心虚的带着邵云浩往自己房间走,生怕奶奶发现自己不仅在外面待到深夜,而且带着了一个把沾了鲜血的上衣给自己,然后光着身体偷偷溜进房子的男人回家。
本来以为她老人家睡着了,自己晚回家她不会发现的,可没想到奶奶却担心到深夜还没睡,夏皖的心中很内疚,但也无奈。
两人蹑手蹑脚像个小偷似的走进了最宽敞的二楼房间,说是宽敞,其实也只有六个平方左右,朝阳的窗口摆了一张堆满了书籍和文具的木桌,没有抽屉桌脚还垫着一叠废旧的报纸。紧挨着书桌的是一张同样老旧的木床,九月末的海边城镇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床上有洗得干净的枕头外,还有一床毛毯,上面有夏皖的味道,干净清爽却令人着迷。
床边留下的余地便小的可怜,装衣服的简易衣柜占了绝大部份空地,邵云浩只能坐在干净的床面上,哪怕自己浑身汗渍与肮脏的血迹。
夏皖根本不在意邵云浩坐在哪,他自顾自的一个人蹲在衣柜前翻找着什么,整个脑袋快要钻入衣柜深处了,才总算是找到记忆中的那件衣服,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让邵云浩穿吧,要不是他,现在自己的下场想想便不寒而栗。
抽出一件天蓝色印着朵朵白云的男式汗衫,180的尺码应该很适合邵云浩,眼神很是不舍的将衣服递给眼前正四处打量的男人,然后便走下一楼,去拿点清水和白药给那人处理下肩膀和手掌的一片红肿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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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数学
拿着蓝色的老款汗衫,邵云浩没有直接往头上套去,不是因为这件衣服款式老旧而不想穿,而是想起了夏皖看它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深深的怀念。
将衣服折好放在床头,邵云浩趁夏皖下楼的空档,兴致盎然的在房间四处翻看着。也不知道16岁的夏皖和十年后的他除了年龄的不同,在爱好上还会有什么区别。
记得十年后夏皖总是会看些深奥难懂的actuary(精算师)资料,这与他的工作有关,在处理集团财务工作上,夏皖对自己总是近乎苛刻。除了这些,邵云浩好像真的想不起来夏皖还喜欢什么。
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喜欢看什么电影,喜欢什么度假方式,除了夏皖的身体以外,邵云浩对夏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此时走到有些零乱书桌前,邵云浩弯着嘴角翻动前少年时期夏皖的桌面。
各种高一教材随手丢在桌面上,淡黄色薄薄的作业本更是皱巴巴的堆在角落,小指粗细的蓝色圆珠笔被放在桌面一道不平的凹槽中,唯一显得不那么凌乱的,只有书桌最里面的那座木底笔筒,里面插了四五支铅笔,看起来使用得很频繁,但绝对比那只圆珠笔要爱惜的多。
随手拿起夏皖的作业本,那是一本数学练习簿。
邵云浩是香江人,对内地高中教材并不了解,但曾经也听别人说过内地的应试教育太过追求成绩,教材的安排难度也高。但就算再难的数学内容对夏皖来说应该也不成问题,要知道重生前的夏皖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考取了国际精算师的资格,若是没有一个良好的学习基础,这种考试根本没有任何机过通过。
笑着翻开作业本,邵云浩想看看才高一的夏皖有多么优秀,可没想到的是,翻开第一页时,邵云浩便被本子里大量的叉号所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