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霸王三年,义帝熊心驾崩于彭城皇宫,天下大恸。
那天扶苏不在城中,他率兵去九江平叛。
英布反了。
自从鸿门宴上,扶苏封了英布九江王,似乎这人的就野心开始壮大起来。汉王等六王联军前来攻打彭城,英布竟然不听扶苏号令只在九江做壁上观。等扶苏击退了六王的五十六万联军,天下震动,其他诸侯王无不对楚霸王俯首称臣,这时他才派了使臣前来表态,也只是找了个称病无法领兵的借口。
这般目中无人只引得霸王帐下那些曾与他共患难的兄弟愤然不平,只道英布狼子野心,实乃忘恩负义之徒。
年初,据说汉王的使臣去了一趟九江后,英布就起兵了。
扶苏遂带着人马前去九江平叛,这才给了嬴政可趁之机。这次诛杀义帝的行动来的太过突然,留守彭城的那些臣子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接到义帝薨逝的消息。
而等扶苏平乱后匆匆赶回,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范增跪在城门之外,久久不愿起身,一脸哀恸道,“大王,义帝是我等共拥之主,您岂可犯下这等弑君之罪?这天下难容啊!”
扶苏收起凯旋而归的喜悦之情,诧异的道,“范先生快快请起,本王何时下令诛杀义帝?”
“大王当真不知此事?”范增站起身
来继续追问。
扶苏正色道,“正如范先生所言,本王既已拥立熊心为我主,又岂会不明所以的谋害他,此事发生时本王并不在城中,想必其中另有蹊跷。”
范增躬身行了一礼,道,“还请大王彻查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扶苏回了行宫,嬴政仍在不知疲倦的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棋盘上飞鹰的翅膀已经被折去了一半,散落的白子也渐渐聚集起来隐隐有了包围黑子的趋势。
、天下为棋(三)
汉军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短短数月,汉军新拜的大将军韩信便攻占了魏国,俘获魏王豹,继而破代国,灭赵杀陈余。
楚霸王三年冬,扶苏亲率大军发动反攻;围困荥阳,汉军向东挺进的脚步不得不暂时停顿下来。扶苏率军一举攻下荥阳城后;屯兵在荥阳以北的广武,与汉军形成对峙;至此楚汉双方开始了长期的拉锯战。
翌年年初,韩信率军渡河攻打齐国,大败历下守军;一直打到齐国的都城临淄。齐王田广领兵向东逃走,并派了使臣向扶苏求援。扶苏遂派帐下大将龙且前去救援齐国。龙且自以为人多势众,盲目自大,轻视韩信,导致齐楚联军在潍水之战中大败。龙且被韩信所杀,楚军损失惨重。
扶苏在广武的营地中接到龙且战败身死的消息时大为震惊,他帐下其他将领也纷纷对此战果百思不得其解。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何曾遭过如此重创?然而众人尚未从败战的噩耗中清醒过来,坏消息又接踵而至。楚军的探子回报汉将灌婴率军一路直奔彭城。
扶苏坐在军案前久久无语,他与汉军交战数回,却从未像如今这般艰难过。对方总能先他一步,让他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高人在汉军背后施以援手,而让人对他极为熟悉,甚至将他用兵的习惯都摸得透彻。他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张绢布地图。
“大王……”小范立在他身边,无比担忧的道,“你已有数日未眠。”
扶苏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战事胶着不前,如今又有腹背受敌之危,本王如何安睡?”
“但这么不眠不休也不能解决目前我军所面临的问题啊……”小范继续劝说。
“是啊……”扶苏叹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小范的眼睛道,“你说得对。小范,我楚军出兵已近一载了吧?”
小范点点头,“至三年冬出彭城,如今已是四年九月了。”
扶苏站起身,对他道,“你陪本王出去走走。”
“诺。”小范跟着他出了营帐。
楚军大营里,士卒们正围坐在一起等着用饭。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抬出来的木桶里盛着的不是米饭,而是清澈见底的稀粥。
有人抱怨道,“肚子都吃不饱,这让大伙儿如何上战场杀敌?”
伙食营的士兵轻唾一声,“能有碗粥喝就不错了,再过半个月怕是连粥也没得喝了!”一番话只引得众士卒哀嚎一片。
扶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回头问小范道,“我军的粮草是否已经告急?”
小范犹豫了一下,方才点头。
扶苏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疲惫的脸,这些誓死跟随士卒们在战场从不惧死,奋勇杀敌,方才成就了楚军百战百胜的神话。而如今自己却连让他们吃饱肚子的本是都没有,他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小范,你告诉本王,你想回家吗?”他低声问道。
小范望向扶苏,他家公子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睛里如今布满血丝只剩下无尽的疲倦。这让他如何忍心开口?他终是选择了沉默。
扶苏没有等到他开口,自顾自的笑起来,问道,“小范定是思念孟姜,故而不好回答本王的话吧?”
小范不敢在与他对视,将头侧向一边。
扶苏低声说了句,“我们回去吧……”转身往主帐的方向走去。
小范紧跟在他身后,思索着扶苏所说的“回去”是回营帐还是回彭城,不过很快扶苏就给了他答案。
“议和?”
扶苏返回营帐后便将此次随他出征的将领都召集过来,然后当众宣布他欲与汉军议和的决定。扶苏的话一出,立刻让原本安静的营帐炸开了锅。
“大王为何要与汉军议和?难道我楚军还怕了他们不成?”季布首先问道。
项庄接着他的话道,“大哥,现在胜负尚未分晓,如若我军主动议和,岂不让天下人认为我军已露败绩?”
“是啊!这仗都未打,胜负不知,谈什么议和?”
扶苏任军中将士畅所欲言,他只静静听着,并未表态。
反对议和声音显然比赞成的多上许多,等众将士都话都说得差不多,他才示意小范开口。
小范点点头,目光在诸将脸上扫了一圈,方才清清嗓子道,“大王提出与汉军议和并不是代表我楚军认输了,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诸位可知我军粮草如今已所剩不多,又刚遭重创,龙且将军战死,我军折损众多士卒……”
诸将听他提到潍水之战皆是一脸哀痛惋惜之色。
小范见在场诸人皆安静下来,继续说道,“这一年来,将士们历经百战,从未有过临阵退缩之事,汉军那些残兵若将又怎会是大家的对手?但正是因为大家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将,大王才越发珍惜大家,不愿大家继续在此消耗下去。待我军回师彭城休养过后,大家还怕将来没有机会收拾对面那些家伙?”
小范这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令在场的诸将无不有所动容。
季布道,“既然大王作此决定,末将绝反对的道理。”
项庄也跟着道,“项庄愿听从大哥安排。”
扶苏环顾一周,问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诸将齐声道,“一切听从大王。”
扶苏冲他们微微颔首,亲笔写了书信派使臣送往汉军营地。三日后,汉军派来和谈之人正是张良张子房。
一番虚礼之后,张良对扶苏道,“子房觉得和谈之事,当属隐秘,霸王还是应当先遣退左右才是。”
扶苏笑了一声,道,“本王就听子房说言。”说完挥挥手,让立于左右的侍卫退出帐外。
等帐中再无他人,张良一改之前恭敬的表情,嘲讽道,“想不到楚霸王也有求和的一天。”
扶苏对他挑衅并不为意,脸上挂着的笑容依然淡定从容,“子房是否对本王有所误会?”
“误会?”张良陡然抬高声调,“当年在博浪沙那至身后而来的穿肩一枪,子房多年来从未敢忘。”
这番话扶苏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瞬间明了以往张良与自己相对时那若有若无的敌意是为何。他挑眉道,“子房好生健忘,当年若非你用巨锤砸本王的车驾,本王又怎会出手伤你?这般说来,本王差点死于子房手下,这笔账又如何算?”
张良怔了一下,很快又道,“旧事暂且不提,不过子房却也确定了一件事,‘霸王’恐怕并非楚国项燕后裔项梁之侄,若是天下人知道霸王是冒名顶替之徒又待如何?”
扶苏放声哈哈大笑起来,“子房这话可真有趣,本王若不是项羽,你说本王会是谁?”
他的泰然自若显然惹恼张良,“霸王当真不怕身世泄露出去?”
扶苏止住笑容,正色道,“本王当然怕,不过本王可以向子房保证,本王身世曝光的那天也正是汉王身份曝光的时候!相信比起本王的身世,天下人会觉得汉王其实是个女子这个消息更加有趣!”
“你!”张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扶苏又道,“子房,你我恩怨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如先将这些私事放到一边,来谈楚汉议和之事,这才是正道。”
张良只感到一阵无力,每次面对这人自己都讨不得半点便宜,枉费自己跟随恩师黄石公学习多年,一旦在这人面前便原形毕露了。扶苏既已给他台阶,他也就顺势而下,不再纠结其他,转而商议起议和之事。
楚霸王四年十月,楚汉订盟,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东归楚,西归汉,是为鸿沟之盟。
扶苏下令撤军拔营的时候,满营的将领士卒都松了口气,出来这么久,大家皆归心似箭。扶苏一直望着大军井然有序的撤离,心里却不敢有半丝松懈。
小范见他如此慎重,十分不解。
扶苏道,“依本王所知,张子
房此人精于谋略,恐怕不会让我军安然撤离。”他这是在骂张良诡计多端,不惹出点事来决不罢休。他又思索了片刻,对小范交待道,“你带着一万精骑先去前方我军必经之路埋伏以防万一。”
“诺。”
扶苏的担忧没有错,汉军突然撕毁盟约,趁楚军疲惫之际发动偷袭。不过扶苏早已提前做好防备,两军在固陵交战,楚军小胜。汉军不敢再继续追击,扶苏也怕夜长梦多,不欲停留,大军一路匆匆赶回彭城。
这段时日以来,他心中对之前的猜测已隐隐有了答案,如今他尚有许多话急于询问那留守在彭城之中的人。
、天下为棋(四)
嬴政聚精会神的盯着案上的棋局;棋盘上雄鹰的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