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有些凉,容镜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拢了拢,头靠在了窗棱外的墙壁上,微微打了个哈欠。
东方冽声音悠然地继续:“你年少的时候便有心机到那种程度,故意让夏扬之知道你父亲过世的真相,逼他在先帝面前出头力言,结果被外放到江南一辈子,你自己却从皇宫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估计夏扬之聪明一世,结果被小了不知几轮的你害得后半生不能入京,这一辈子都不敢不防着你了。”
容镜张了一半的嘴停住了。
白辞冷淡道:“那是他自己没本事。”
东方冽道:“你根本就想拉一个人陪葬吧?我估计夏扬之被外放你都觉得太轻了。”
“其实……”东方冽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忽然间微微一扬,“我倒是挺想知道,如果容小神医知道当初是你几次三番差点要了他的命,会作何感想。”
容镜蓦然瞪大眼睛,抓在窗框上的手猛地一紧,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东方冽的声音依旧事不关己的轻快:“不过据说容小神医从小武功高强,没想到竟然还能被手无缚鸡之力,连个子都没过二尺半的你给害得半死不活,真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一阵夜风阴测地刮过白皙尚有着少年稚嫩的脸颊,带起凌乱的额发在眼前抖动。
“他只是太天真了。”白辞的声音不闻情绪,平静得一如既往,却让容镜骨子里渗出一股凛冽的寒意来。
贴在墙壁的一侧身子已经冰凉。窗框被五指捏出了五道极深的裂痕,几乎要化为粉末。
东方冽道:“你就不怕他知道?”
“他不知道。”白辞道,“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谁说我做不了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窗外响起。下一瞬,窗子轰然碎裂倒塌,容镜踩着一地的木屑瓦砾走了进来,停在了白辞身前。右手凌空一按,东方冽腰间的剑瞬间握在掌心,稳稳架在了白辞的颈上。
、天差地别
腰间的剑鞘蓦地空了,东方冽脸上戏谑的笑渐渐退去,眸中染上了淡淡的震惊,缓缓站了起来。
容镜手中长剑紧握,锋利的剑刃在透进的月色里泛着冰冷的寒光,映亮了白辞神情疏淡的脸。
夜风从破碎洞开的窗中呼啸而入,卷起了容镜披在身上的白衣,打在白辞身上。
“白白。”容镜的声音不大,却一个字一个字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冽,“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
白辞黑静的眸看着他,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信你敢。”
白辞丝毫未在意颈上的利器,不慌不忙地站了起身。微微一动,锋利的剑刃立时划破了白皙的颈侧,一滴血顺着剑锋滴了下来。
容镜的手下意识地一抖。
剑被动地一点点抬高,剑刃随着白辞的动作在颈侧的肌肤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白辞却似无所觉。
容镜剑柄上紧握的指节泛出了青白。
“耍我很有趣,是吧?”
白辞静静看着他,并不说话。
“从我一入皇城便接近我,千方百计地把我勾引上你的床……十一年前是想杀我后快,如今这是变了个口味,想对爷爷我先奸后杀?”
“镜儿。”白辞唤了一声。
“我竟然还以为,你接近我是因为……”
容镜弯起嘴角,右颊上的酒窝隐隐露了出来,“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能长点记性,跟当初一样,被你轻轻松松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是不是觉得我足够蠢?”
容镜顿了顿,双眼一动不动直视着白辞,右颊的酒窝陷得更深,“……在床上随心所欲地掌控着我,是不是比十一年前每次成功对我下毒手都更有成就感?”
容镜道:“白白,我容镜何德何能,能给你提供这么大的乐趣和满足?”
“还是说,得知我最后还是没能死在你手里,让你觉得不够有始有终?”
“镜儿。”白辞镇定道,“冷静。”
“这个很难啊,白白。”容镜的头轻轻歪向一侧,唇角轻斜,“我容镜一介草莽匹夫,怎么能像你一样泰山压顶而不乱,剑架在脖子上,脸色都不变一变呢。”
“两次被同一个人耍得团团转,末了还被耍到一个男人的床上去了……”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蠢得有些可以啊。”
容镜指节一白,长剑又逼近了几分,泛着冷光的剑刃陷入颈侧的血痕里。一股细细的血顺着白皙的颈项,流入月色的长袍宽领之中。
“白白,你都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么。”
“……”
“不打算。”白辞答得利落简洁。
容镜目光一凝,薄唇紧抿,一阵狠戾的光从眼中迸发出来。
在一旁一直戒备的东方冽身体绷紧了。
忽然,容镜手腕一动,东方冽浑身一凛,正欲劈手将剑夺下,却见容镜狠狠攥紧剑柄,剑身霎时间从白辞的颈侧抽回,“当”的一声砍在地上。
一声震破耳膜的巨响,地上火星四溅,大理岩的地面瞬间裂开了一道裂缝。剑尖应声而断。
容镜将剩下的剑发狠地继续向地面碾去,铸铁的剑身和着大理石的裂岩,一寸寸碎成齑粉。
风声骤响,手中的剑柄脱手而出,紧贴着擦过白辞的颈侧,带着最后一截断剑,狠狠插|进对面的墙壁里。
容镜再未看白辞一眼,撞开了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幕中。
木溪殿的大门“轰”的一声,被震开了。隆隆的余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着。
肖拓正睡着,蓦然被这声巨响惊醒,穿了外衣来到门口,正打算看个究竟,就见容镜只披了件单衣走了进来,下颌削尖的脸颜色苍白,右手抓着左肩,指尖隐约沾着木屑和血迹。
肖拓快步走到容镜身边,一把拿下他的手:“怎么了?受伤了?你去哪儿了?”
容镜不答。右手又放了回去。
肖拓没见过容镜这个样子,有些急了:“怎么了,阿镜。阿镜?说话!”
“没怎么。”容镜给了三个字。
“你手抓着肩干什么,受伤了?”肖拓说着,一手按在容镜的肩上,想检查伤口。
“没。”容镜道,“不想让风把衣服吹掉。”
“你去哪儿了?”
容镜随口道:“我就出去转转,这里有点热。”
“大半夜的你出去转?”肖拓声音提高了几分,“到底怎么了?”
容镜抬起头,弯了弯眼睛:“阿拓,你非要我告诉你我是半夜三更偷着溜出去看姑娘结果被姑娘她爹轰出来的?”
肖拓还未说话,容镜又道:“爷爷我要回房睡觉了,今天真他老子的流年不利。”
说完,从肖拓面前走了过去,进了房间。
肖拓看着容镜的背影,眉峰一点点聚了起来。
容镜回了房,灯也未点,便直接倒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的房顶,黑眸似散似聚,只能看到一团漆黑。
床边空荡荡的。一个时辰前,白辞还坐在这里,如往日般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道,“睡吧。”
十一年前,也是小白辞站在床边,一双白嫩的小手伸到他的额头上,温软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好些了么,容镜哥哥?”
昔日乖巧无比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温文隽雅的男人。从头到脚,由始至终,天衣无缝,完美无瑕。
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文,却从骨子里都是假的。
容镜在床上僵直地躺着,越躺越觉了无睡意。只觉周身有些发凉,这才发现床前的窗子还开着,冷风正吹着他的脸。
寒意一点点从身周深入骨髓,半晌,容镜一跃而起,从窗口跳了出去。
三更已末,容镜施轻功漫无目的地在夜空中疾行,耳边风声呼啸,寒凛的风打在脸上,脑中渐渐清明起来,又似乎被冻得更僵。
脚下消弭在夜色中的金屋琉瓦一个接一个掠过,不一会儿,鳞次栉比的宫殿已不见踪影。越过宫外大片的树林,渐渐便行进了荒山之中。
山并不高,只是很陡。容镜足尖点过层叠的竖石,在山顶最高的一块巨石上落了下来。
身上的白衣随着容镜悄然降下,容镜落膝而坐,白衣覆在膝上,两手安放在身前。
清冷的月光照下来,巨石在山顶投下淡淡的阴影,和容镜细瘦的身影一起,被拉得很长。
容镜闭上眼,任山顶的风拂乱额发。
仿佛过了数年的漫长,山风都静止了。
容镜的双眼蓦然睁开,巨石下的阴影里,忽然多出了一道颀长的影子。
东方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容小神医,终于找到你了。”
、支离破碎
容镜背对着东方冽,对他的话似所未闻。
“容小神医。”东方冽走到容镜身前,语气带了难得的歉意,“今天的事,是本王多嘴了。”
山风渐渐带了湿气,变得沉闷。石影一点点淡去,月色被乌云覆了起来,风更猛了。
良久,容镜清清淡淡地开了口,“白白想得真周到,每次都安排你来善后。上次爷爷我还没想到这层,真是辛苦你了啊。”
“是我擅自决定来找你的。”东方冽道,“如果阿辞知道了,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怎么,你想让我回去补上一剑?”
东方冽叹了一口气。
“容小神医,阿辞小时候有一阵子确实很偏激。”
容镜似乎没听见他在讲什么,目光淡淡穿过东方冽,看向远处黑暗的天际。
东方冽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有些事……看来我不得不告诉你了。”
月色已隐,风寒依旧,空气中酝酿着压抑的湿沉。
东方冽缓缓道,“阿辞从小体弱,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就有道士断言他活不过而立之年。”东方冽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在我的印象里,他从小就一直卧病在床,医药不断,明明和我年纪近乎相仿,看上去却像小了我五岁有余。
“那时候他住在白府,我只偶然去过一次,就记得他在床上看书,因为看了一个时辰没休息,就呕了一被单的血。”
“白尚书当年被先帝赐婚于长公主,可以说是无上殊荣,却没想到得到了这样一个儿子。但毕竟是独子,白尚书便一直悉心照料。长公主很少出现在阿辞身边,所以阿辞的印象里,除了流水一样的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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