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两道白光从眼前袭来,容镜头轻偏一侧,二指接住了两枚银针。
“大哥,你晚上一定要这么暴躁?”
容逸盘腿坐在屏风后的座位上,道:“三更半夜你偷偷摸摸来找我,肯定没什么好事。”
容镜拉开屏风走了进来,走到容逸身边,一边不紧不慢道:“封娃娃还真细心,知道你喜欢住临北角落的房间,特地给你安排到了这里,省了爷爷我挨个房间满宅子找。”
容逸不冷不热地哼笑了一声,“说重点。”
“别这么急嘛。”容镜坐了下来,“跟我谈谈你怎么就被封娃娃说动,卷了家底跑这儿来住了。”
“你跑这儿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容镜道,“我对封檀还没什么兴趣。”
“不过……”容镜不慌不忙转向正题,“封小娃娃似乎对白白……不止那么一点有兴趣啊。”
容逸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你还想着白辞?”
容镜难得正经下来。认真道:
“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不会允许——封檀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容逸忽然笑了,笑声有些沉冷:“阿镜,你对白辞究竟了解多少?”
容镜顿了一下,似乎并不清楚此话何意。
“你愿意一辈子留在皇宫么?”
“留在皇宫?”容镜抬头,目光探究一般看向容逸的眼。
“你若执意要和白辞在一起,只能有两个选择。”容逸声音低沉,语气近乎无情的残忍,一字一顿道,“——要么终一生留在皇宫。要么,下个月,亲眼看着他饮鸠自戮。”
“但究竟是何结果,不是你能控制的。”
冷顿的字句缓缓吐出:“——白辞密谋篡位,已经不止数年了。”
空旷得几乎能埋没一切声息的房间,死寂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容镜无意识眨了一下眼,黑长的睫毛扫过下面的眼睑,又离开。漆黑的眸似乎带着少年般的纯真洁净,却又似波澜暗隐的深潭。
似过了极久的时间,久到容逸忍不住想收回前言,容镜却忽然开口。
“我知道。”容镜道。“我还不至于无知到……朝夕相处月余,还一点都未觉察。”
如果说开始还存有侥幸,在那日雨夜东方冽的直言之后,一切便渐渐确凿。
先帝乱伦生母,白夜归又惨死其手。更何况,因此倾尽短暂的一生,连身体都无法比及常人。
白辞未对生父盛帝下手,不是因为弑父之罪滔天。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要报复的,是整个东方氏的王朝。
容镜缓缓道:“正因为我知道,我才会来找你。”
“朝堂之事我并不了解,胜负之分我不在意。但我得保证,至少白白能活着。”
容逸沉默了,震惊的目光一点点平复下来。
半晌,他道:“我明白了。”
“既然你如此在意,我会尽可能制止封檀。”
“不过……”容逸道,“你难道真的希望,白辞坐上这个江山么。”
容镜背过身,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希望他能放弃复仇,跟我回神医谷。”
从容逸的房间出来,夜更沉了,封府内照明的灯火似乎亮了些。
容镜正打算绕过几处偏房跃墙离去,刚刚转过墙角,脚步倏尔慢了下来。
一段锦衣在清冷的月光下翩翩扬起,封檀摇着扇子,一派闲逸地出现在面前。施然开口:
“容小公子深夜莅临寒府,在下真是无比荣幸啊。”
容镜两眼一弯:“小娃娃这么晚了,还有兴致出来散步。不过深夜在外吹风,可是要折寿的。”
封檀依旧摇着扇子,斯文一笑:“在下对长寿并无兴趣。倒是容小公子,似乎很替白王惜命。”
“那岂不是正好。”容镜道,“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封檀也不恼,慢悠悠向前踱了两步,停在容镜身前,附于耳畔,声音轻如低语:“容小公子,你对白王这么死心塌地,你就这么确定……白王也会对你如此?”
尾音扬起的瞬间,顷刻,封檀未执折扇的手被容镜钳住,几乎能碾碎腕骨的力道将封檀掰离一尺之远。皮肉内的腕骨发出沉闷的声响。容镜直视着封檀,脸上却还带着天真的笑意。
“封公子,我劝你尽早收手,不然,你就不要指望能寿终正寝了。”
月光时晦时明,封檀面上的表情看不清晰。
容镜慢慢松开了手,右臂轻擦过封檀的肩,径自离去。
月色未朗,离了封府,火光也渐渐黯去。容镜脑子里还是回荡着封檀最后说的那句话,低语般的声音犹在耳畔,萦绕不绝。
封檀何其聪明,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白辞深藏至此,可以温文隽雅不问世事般在他的王府呆上十数年,潜心书画,静心笔墨,仿佛已认天命,安然等待生命最后一刻来临。
哪怕面对刻骨之恨的仇人,也能温然以对,浅笑无间,似乎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并无区别。
像一滩静止的水,无风无浪,无波无痕。却宛如渊潭,深不见底。
如今的白辞已不是当年沉不住气的少年,似乎哪怕一刀直挺挺插在他的身上,也不会使他面上温文沉稳的平静打破分毫。
这样的白辞,完全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甚至连喜怒哀乐都仿佛恰到好处,不差毫厘。
容镜走了一会儿神,再一抬眼,发现已经不知走到了哪里。
树木葱郁,前路一转,眼前出现了一座华贵大气的府邸。
守门的侍卫正值换班,显然发现了他。
“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
容镜瞥了一眼牌匾上的字,眼睛一眨,脸上的面无表情一扫而光,立时换上了一副不要命的笑容:“爷爷我嘛……”
“我是来行刺的。”
、进退两难
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就要把容镜架起来,容镜也不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任由两个人端着臂下,把自己架进府中。
穿过两重门,见不远处厅中的烛灯还亮着,似有二人正在交谈。一人身着便衣,坐姿随意,另一人倒锦衣银冠,在案上的地图上面执笔画着,不时传出“西北”、“布军”、“埋伏”之类的零星几个字。
身侧的两个侍卫步速还挺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二人面前。那锦衣之人方说到“埋伏于此,待敌军返上之时……”话音忽地戛然而止,转过头来。
便衣之人正侧身听着,一手闲懒地支着脸侧,见分析断了,方慵散地抬起眼,向旁瞟去。
看见容镜,眼神蓦地变了变。
那两个侍卫放下容镜,俯身道:“王爷,这人夜闯王府,说是来行刺王爷的。”
容镜立时现出一脸无辜的神色来,嘴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他们血口喷人!我分明是迷路了,凑巧走到这里,就被他们两个胡作非为、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的恶人二话不说给抓起来了。”义正言辞,字字响亮,掷地有声。话毕抬头,目光铮亮地看向面前的人。
东方冽:“……”
容镜一脸正气凛然:“王爷得为草民做主。”
东方冽左手按了按跳动的眼角,右手向旁挥了挥:“你们两个下去吧。”
待两个侍卫走了,东方冽从椅子上坐正,一双眼深深地看向容镜,思忖着道:“容小神医,你这是……在白王府睡不着觉了?”
容镜捡了个椅子坐下,面上玩闹的神色消失得快,“我就随便走走。”
东方冽转过头,对那锦衣男子道:“萧将军,你先回吧。我们明日再谈。”
那人面貌清雅俊秀,眉目间和萧惜有几分相似。应了一声,似不经意看了容镜一眼,然后卷起案上的地形图,收入怀中,返身离去。
容镜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萧文恪?”
东方冽一怔:“你知道?”
“偶然听到过。”
东方冽道:“萧彧之子,萧惜的兄长,虽然萧家世代从文,但萧文恪武学天分极高,十五岁便带兵打仗,十七岁封了将军。如今朝廷之中的武将,除了本王,其次便是萧将军了。”
容镜向椅子里躺了躺,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东方冽倾过身,仔细端详了容镜的脸,缓缓道:“容小神医今晚……好像有心事啊。”
容镜把头仰在椅背上,合上眼,没说话。
“不对。”东方冽斟酌着修正了一下,“容小神医最近,好像一直心神不宁。”
没有回话声。
容镜的呼吸渐渐均匀,睫毛停止了颤动。似乎是睡着了。
东方冽凝视着容镜的脸,良久,脱下外衣,盖在了容镜身上。
“你若是觉得心乱,就在我这里呆上一阵子,等这一阵子过去……”东方冽的声音很轻,顿了顿,转而道,“我的府上守卫森严,平时也没什么人进来,安静安静还是可以的。”
依旧没有回应。
容镜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过了很久,东方冽打算把容镜移到床上去睡的时候,忽听敞椅内的人开了口:“不必了。”
容镜睁开眼睛,将东方冽的衣服掀到一旁,站起身来。
“我回去了。”容镜道。
“回去?”东方冽道,“这么晚了,你能找到路么?”
见容镜脚步不停,东方冽沉默了片刻,道:“不然本王……派人送你回木溪殿?”
“不必。”容镜走到玄关处,手放在门侧,又停了下来,补了一句,“多谢上次醉酒送我回来。”
走了半个时辰,周遭的树看上去才眼熟了些。容镜想了想,还是走去了白王府。
今日后门走多了,容镜习惯性地跳墙进了去。
熟门熟路进了卧房,容镜摸黑摸到白辞的床,白辞正睡着,呼吸清浅,容颜宁静。容镜跨过白辞,钻到了床榻里面,缩进了被子。
白辞被他的声音动醒了,转过了身,看见容镜,倒也不诧异,温声道:“怎么半夜睡了一半跑这里来了。”
容镜故作轻松道:“爷爷我梦游过来的。”
白辞替他把被子掖到颈下,看了看他发根细薄的汗,没说什么,道:“睡吧。”
容镜却一动不动地看着白辞,那双黑沉的眼一如既往温然无波。容镜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白白,你愿……”
“什么?”白辞轻声道。
“……没什么。”容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向枕头里陷了陷。
“那就睡吧。”白辞道,声音像催眠般平静安然。
伸出手,将容镜揽进怀里。在发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