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逼我承认偷窃,为了在四十八小时之前得到我的口供,他们把我绑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不让喝水不让上厕所不让睡觉,将我连人带椅子踹到墙角里……”他颤抖着捂住嘴,不想再听到这些话,可是那些话好像是时候破土而出的寄生虫一样挣扎着扭曲着钻出来,宿主被折磨得千疮百孔。
丁牧遥一边听一边滚动着喉咙,盯着这个像要入魔的男子——一个美丽的、曾经被用非人的手段虐待过的男子。
丁牧遥一颗微变态的心又骚动了。
“……最后他们围着我站成一个人圈商量,说如果我再不招的话出去也是个麻烦,不如就把我从四楼丢下去摔死,对外说是畏罪自杀,到时候死无对证……他们把我压到窗子边,打开窗子,把我往外推,我大头朝下看到地面……”倪端抖得像个筛子,眼睛里全是对死亡的恐怖热光。
丁牧遥忍不住说:“也许那些警察不过是吓唬你而已,他们没那个胆子的。”
托他的福,倪端好歹从那恐怖回忆的泥淖中略微抽出点身,定了定神,摇头,“真正像要杀人的人眼神和态度都不一样的,你没见过那种所谓杀气的东西……他们是真的想要杀了我交差。”
丁牧遥想了想,点头,“也是。毕竟想要整你的是他们的头儿,不办利索点他们以后仕途也就无望了。”这种事情并不是只在部队里存在,警察队伍里又何尝不是?上面委派下来的任务,砸锅卖铁杀人放火也要去卖命。只要为上面的人办成几件得力的事情,攀上一定的关系,就等于搭上了顺风船,否则就会被退落水中溺水而亡。“——然后呢?”
“……然后我就招认了,承认我偷了学校解剖室的尸体、一些砷还有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钱。再然后我坐了三年的牢,出来进了七月流火成了一个专门做官员生意的鸭子。”倪端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说了一大场,他居然咬牙挺过,而没有再次崩溃,只是整个人已经大汗淋漓,仿佛脱水一般。他咬咬牙,“丁少,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件事。我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的,可是我不贪心,不是想要你为我做什么得罪人的大事,只要你肯对外面表示我是你的人就可以——真的,其他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
丁牧遥心情还不算赖,他简直是觉得这个鸭子疯也疯的有点意思,“你真是就只是想让我罩着这么一点点而已?这样的话你去找随便什么比GA局长的官衔大的人就可以了,何苦在我身上下本钱。”
倪端抬头看着他,“因为那些老狐狸都没有这个胆量和势力。”
丁牧遥笑,“难道我就看看那么像个当干爹的料?”
倪端摇头,“因为你还年轻,年轻人总会对这个世界抱有一定的探索的热情和兴趣,而老年人则自认为经历世事,眼里除了金钱欲望和安稳就没有别的想法了;还因为你的军队背景,警察说起来是维护社会治安的队伍,实际上在你们面前,他们只是走狗。没有人敢跟你们叫板——我要找的就是一个对别人的复仇游戏抱有兴趣又势力强大的靠山来保护我的安全。真的就只是保护我的安全而已。我不想再被人从四楼的窗子往下推,脑浆流一地死不瞑目。”他捏紧拳头。
丁牧遥玩味地笑,“……那我有什么好处?”
“……我唯一能报答的就只有身体而已,如果你不嫌弃……”
“好了好了,我可领教了你光着屁股跳楼的英姿了。说实话还真吓到我。”
倪端眼神黯淡下去,满嘴的苦涩,勉强说:“如果你不答应也没什么,我会寻找别的办法。现在的我不过是个鬼,如果不能用他们的血来超度就永世不得超生。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报仇。”
“有一点你说的有道理,”丁牧遥慢悠悠地说,“我对你一个人如何能扳倒大树还是有点好奇的。”
倪端愣住了,小心翼翼地说,“丁少你这是……是答应了?”
丁牧遥笑说,“我说好只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其他的忙是不会帮的。”
倪端满眼热切却正色地保证,“我保证不会给丁少找更多的麻烦。”
丁牧遥打着哈欠站起来,又想起什么说,“下次不如就在一楼,你跳出去也没什么。”
20、游园惊梦 。。。
医大的校园里季节正是好,阳光普照,树影斑驳,倪端过惯了夜生活很久没出来晒太阳,他坐在长椅上打了个哈欠,抬头不小心看到湛蓝的天空。天凉好个秋。他眯起眼,像猫一样舒舒服服地盘踞在长椅上,享受这难得午后的宁静,心情仿佛也很久没有这般平静。
倪端穿了一身黑色的皮革装,硕大的黑超墨镜遮住所有的眼波,一侧的及颌长发又掩住小半张脸,整个面目都模糊在黑色的遮掩下。脖颈和手腕上又戴了厚重的银链,枷锁一样仿佛罪孽深重。因为消瘦,锁骨分明更多了几分神性似的压抑救赎感;而故意撕扯出几分褴褛的皮裤露出苍白得耀眼的肌底,又是夜行动物的颜色,吸血鬼一样。
正是上课的时间,行人不多,偶尔路过的人忍不住看这样一个和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青年,看一眼,再看一眼,又看一眼——嘭,撞到树上,撞醒了才悻悻揉着鹅一样的头走开。
又后悔刚刚没有拿出四凤偷偷照一张留念,说不定回去就认出来是哪个明星微服私访,到时候点击率转发率就都有了。
然而路人甲乙丙丁的心情倪端是不懂的,他张开双臂搭在长椅椅背上,脚伸直了一只搭在另一只上悠闲地晃,慵懒恣意,敞开怀抱拥抱校园秋色一样的姿态,远看着更像是被订在十字架上的堕天使了。
看着很酷散发着“生人勿近、熟人御免”气息的倪端其实没那么坏,他在很无聊地在暗自逗弄穿透舌尖的舌环。
他在等人,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倪端的耐心一直很好,何况如果是等这个人的话,多久他都不介意,只要他肯来,他就等。
不过这几天体力透支,他身体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平常这个时候恐怕他还没起床,阳光再好也抵不过生物钟的力量,越晒越有几分昏昏欲睡。
他这样中弹一样四肢大开地躲在黑超后面打瞌睡,不知何时突然感到天色暗下来。
倪端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影为他遮挡着阳光,那因逆光而不甚清晰的面容初看之下竟有几分陌生,然而再定神看去,却发现仍旧是他——正是他等的那个苏乾。
苏乾穿着一身白大褂,手抄着兜,默默无语地站在倪端面前。
倪端略略收起随意的姿态,摘下墨镜,仰头露出他那七月流火里招牌的笑,眼角就微微挑上去,“你来了。”
这场面有点像张爱玲说的那个,在时间无尽的洪荒中,不早不晚,恰遇到那个他,只一句足以刻骨铭心——你来了。
苏乾仍旧绷着脸,不语。
倪端往旁边让了让,空出半边椅子,“坐。”
苏乾迟疑了下,还是依言坐下。
倪端说:“你这是刚上完课还是刚做完手术?怎么衣服都没换就跑出来了。”
苏乾好容易说话了,“有点突然……”他的声音低沉,倪端已经好几年没听他说过话了,现在终于听到,他近乎贪婪地想凑得近一点,多听一点,不知道是否仍旧带着记忆力里的温度。
倪端笑眯眯地偏头看着他,“抱歉——今天突然想来曾经的校园走走,突然就想见见你。不知道你们变了没有。”
苏乾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干巴巴地回答,“学校这几年变化挺大。食堂翻修了,操场也铺了跑道,还有一些绿化景观……”
倪端点点头,笑说:“我刚刚走了一圈,确实快人不出来了,老教学楼我看也推倒重盖了——好大的手笔。不过好在——”他笑笑,“你没怎么变。”
苏乾一直不看他的眼,“我……之前去看你,说你不肯见我。”
倪端想了下,“你是说我在里面的时候吧?——我那时候心情不好,谁都不想见。更何况,”他笑吟吟地补充,“我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你,见又何必。”
苏乾一下子僵住了,低吟道:“……不要这样说……那现在见又何必?”
倪端笑说,“我说了,就是突然怀旧了。想来看看曾经熟悉的你们……我偏你的。其实是因为我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看看离开我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自己。”
苏乾已经快承受不住了,弯下腰,头埋在手里搓了搓,然后振作似的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挺好的。你——你怎么样?”
倪端摊摊手,晃了晃脑袋,发梢也随着漾了漾,“你觉得怎样?”
苏乾无语。
变化岂止是大,简直是变了另外一个人。刚刚他踟蹰良久不敢相认,眼前的青年还哪里有一点从前那个斯文又骄傲的倪端的摸样?
苏乾嗓子眼里咕噜半晌,叹气,“你变了很多。我差点认不出来。”
倪端拍拍他的肩膀,“你和整个医大的变化加一起也赶不上我一个人的变化大这——不过这也是难免的。”
苏乾点点头,没了下文。
倪端绷不住太久,没一会就又整个人松懈下来,没正形地斜倚在长椅上,翘起二郎腿,抖啊抖,“这里其实没怎么变,几年的时光好像一转眼,疏忽一下就到跟前了,我甚至一闭眼睛还能想起来刚来这里报名那天的场面,到处都是人,你带着我逛校园——那边那个小操场,我曾经在那里看你比赛给你加油,还有那边树林里的小路,叶子又落了一地,早上晨跑踩上去特别舒服,老教学楼虽然没了不过实验楼还没变,我们曾经在里面……”
苏乾突然出言打断他:“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倪端知道当苏乾不想提及某个话题就会这样“巧妙地”转开话题,看来现在仍旧如此,有些习惯有些心思深入骨髓,不管分开多久,这男人仍旧被自己的一套包裹着,你没法改变他,只有适应他的方式。
他稍微调了下姿势,脚仍旧抖啊抖的,“我啊,我现在的工作还不错,工资待遇说的过去,也有小费拿,虽然当不了医生不过起码收入上也不算太吃亏。就是经常得上夜班,困得慌。”说着揉了揉眼睛,又笑说,“乾哥你也不错啊。我听说你毕业进了医大X院,继续跟X教授读博,还带学生教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