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摸着该是由于自己对沈珂的愧疚才格外关照她弟弟。
钟远扬一抬头就看到立在墙面中央,造型奇葩的大挂钟。
上面的指尖华丽丽地告诉他,已经凌晨四点了。
而此刻,沈清砚懒洋洋的视线终于从手机转移到钟远扬脸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打量这个男人。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身为“公子”的直觉告诉他,钟远扬对自己摆明是有感觉的。
“钟远扬,你总盯着我看干什么??”
他语气淡漠,仿佛置身事外。
眯成缝隙的眼眸,加之犀利的目光,一起围绕着钟远扬打转。
钟远扬抽了抽嘴角,本想向他解释,老子看着你是因为挂钟的位置刚好在你丫后脑勺后边!可是话到嘴边,却被那若有似无的震慑活活怔愣住。
双手捧在脑后,有点此地无银的味道,钟远扬四处张望着,“也不是啦,因为很无聊啊。我又忘带手机,也不像某人一样有玩的。”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沈清砚心情大好的样子,目光不再鄙视他。
“你为什么不问我,干嘛要带你来这里?还是在被人…了以后?”
你还知道害羞?
钟远扬看着他有点发红的脸,心里腹诽的很爽。
像是感应到某种电波,沈清砚偏过头,目光压迫,在钟远扬身上来回扫荡。
“那,为什么?”
既然他开口,钟远扬也不好悖了他的兴致,假装好奇地仰起脑袋。
其实他早就累得想大睡一场,哪有空听他扯淡?
饶是如此,其实他也有几分好奇。
凌晨的大厅,却灯火通明,能目测到的活物,除了他俩,就只有打着瞌睡的前台招待。
头顶暖茸茸的灯光,把两个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渲染成一条温暖的河流,水浪卷着夜风,拍打在厚厚的沙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清砚并不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起身从一旁庞大的冰柜里,特意挑选了左边的几瓶酒,从工艺考究的瓶身可以看出,这些酒的来历非凡。
他的动作还挺娴熟,刷刷两下就倒满了两个大酒杯,强劲修长的手指将杯子递到钟远扬面前,声音里夹杂着微妙的波动。
“尝尝看。”
一口吞下肚,辛辣的气味在舌尖徘徊,钟远扬被呛得轻咳一声,面色露出一点红润的端倪来。
反观悠然举杯的沈清砚,脸上却浮现出心惊的苍白。
他空灵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回荡在空旷的厅堂。
“我和他,我是说男的他——我喜欢男人。怎么看你不吃惊?莫非你也是?”
明明是个疑问句,却不给人回答的时间。
沈清砚很快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我和他,不清不楚地纠缠了很多年。”
“我想他一定猜不到,从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迷恋他到不可自拔。”
他歪歪头,戏谑的眼神把对面的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钟远扬身上挪了地儿。
沈清砚低沉的声音,像翻滚的海浪,汹涌了静默的空气。
“他虽然对我严厉,却也十分关照。那个时候,他经常去参加一些名流云集的聚会,每次都要到深夜才能回来——不管多晚,只要感受不到他的声息,我都无法安心入睡。”
钟远扬从没看过这样真实的沈清砚。
所有的感情,都赤裸裸,一览无余。
他们认识不久,但沈清砚所呈现给自己的,总是恶劣到抵达两个极端的性格。
可他知道,这些假象,都不是真正的他。
这明明是他心底,最触碰不得的东西。
那么为什么,要告诉他…
沈清砚其实并没有把事实和盘托出。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年纪;却死气沉沉。
他实在是很刻苦。
一切始于具有利用价值,那是段天罡收养他的条件。
然而渐渐地,他爱上了写字读书,甚至一度天真地以为,这就是他所向往的。
沈清砚凡事总是独来独往,酷爱静静读书,笔尖摩挲出沙哑的声音,是他少年时第二珍惜的东西。
这样干净的男孩,自然得到了女生的爱慕。
第一次收到女生情书,他还闹了个尴尬的笑话。
沈清砚一直渴望得到段天罡的认可,于是有天晚上,他不停找借口到客厅里,在难得回家一次的段天罡面前溜达,一边咳嗽掩饰着慌张,一边有意地晃悠着那封粉红的信。
在沈清砚第一百三十七次推开屋门,默默伸手顺了一个苹果,顺便晃了晃别在腰间露出一角的信后,段天罡终于忍无可忍,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国家地理,站起来。
他盯着沈清砚咔嚓一下停住的后背,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一下就抽出了他藏匿在腰间的情书。
沈清砚一动不动的背影变得愈发僵硬了。
“沈清砚,你让我很失望,因为我发现,你直到今天,还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你的喘息【重修版】
段天罡走到他面前,毫不费力就掰开他紧紧攥起的手,把那封有些皱的信塞了进去。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不过是每个少年都拥有的,期望自己被心爱之人所认可的心情。
可是这个男人,对他视若无物,冷酷地打破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十七岁的沈清砚站在浓重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用力撕碎发皱的信纸,好像在嘲讽自己的天真。
少年放在第一位的,从来无关自身,只念真心。
他是犯贱,贱到非要别人亲手扇他大耳刮子才肯清醒过来。
望着满天飞舞的碎纸屑,沈清砚一点点微笑起来。
从那天以后,他真正成为了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他不再是那个总要趁段天罡洗澡的时候才敢偷溜出房间的少年。
不再小心翼翼,嗅着他弥散在空气中的味道。
不再是想看却不敢与他对视的羞涩少年。
段天罡亲手将他塑造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不费吹灰之力。
在那之后,沈清砚就提出要搬出去住,没想到被主人毅然否决。
当然,凡事都并非那么绝对。
“…你想搬出去住 给我个理由。”
“… …”
他紧咬住下唇;仿佛在忍受什么难言之隐。
“想离开我,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以后我们要在宾馆做了。”
近乎侮辱一般,他的手不规矩地在沈清砚身上游走,面色却溢满了不屑。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少年小鹿一般的眼睛,正氤氲着浮掠的水汽。
段天罡微微出了神。
沈清砚在床上从来是不吭一声,隐忍的模样,让人非常想凌虐。
不管□的时候多么激烈热情,穿上衣服,他们很快就只剩下主仆关系。
他不是不习惯。
只是日子久了,觉得有些东西竟然变得模糊起来。
行事的时候变得不再如斯果断,心头总像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似的。
自己竟然开始贪恋起那些不堪一击的温暖。
而这些改变,不经过深思熟虑也能看清。
尽数来自眼前的少年。
沈清砚有着年轻的身体,聪明的头脑,最重要的是,他深爱着自己,所以不会对自己不利。
先不论他对自己的影响,光是他带来的商业价值,就是一个无尽的宝藏。
况且他还有着磨不尽的耐心,对自己这样难搞的主儿,都可以侍奉的尽心尽力。
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儿。
他的手在下巴上轻轻摩挲,好像在思考什么。
精明的眸子渐生疑窦。
大手掐住了沈清砚纤细的脖颈。
“…你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不可置信,震惊,了悟,嘲讽,绝望…
一时间各种情感混杂进少年因痛苦睁大的眼眸。
“当思念化成城池,浩瀚可叹却遮不住你离去的背影,当眷恋伴随着潮水,汹涌澎湃蔓延了你明目张胆的不耐;当我这样不求回报地爱着一个人,直到所有缠绵的爱意化成眼眸里将散未散的最后一点雾气。
我想所有悲剧,都始于我愚蠢的执念。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当我历尽苦楚为你披荆斩棘,跋山涉水,满怀期待地奔向你的怀抱,却发现迎接我的,是你手中熠熠发光的利刃。
那把剑,甚至是经由我亲手挑选,诚惶诚恐呈递到你面前的。
那一刻,除了生理上的窒息,我还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好像世界瞬间涅变,你所信仰的,纷纷轰然倒塌;你所依赖的,尽数反唇相讥。
原来你已被所有人抛弃。
就连最后一层虚假的壳,也被现实猝不及防敲打碎裂。
不可思议的是。
我始终无法否认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十七岁的我,深深爱着早已成熟的他。
尽管我们,隔着十年岁月的沟渠,两极身份的差异。”
——摘自沈清砚,十七岁那年褶皱发烫的日记。
那次争吵过后,沈清砚在第二天晨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气息阴沉的宅邸。
他不爱买衣服,所常穿着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件柔软合身的休闲衫。
所以走的时候,他只背了一个大小适中的双肩包,就算把常用的衣服杂物都塞进去,大黑包里还是空出一些较为可观的空间。
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娱乐方式。
只是这些玩乐的行为,鉴于一些职业习惯,实在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
相较而言,沈清砚唯一不那么变态的嗜好,恐怕就是看书了。
书架上的书,把本来宽绰的柜格挤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好一片环肥燕瘦,后宫佳丽三万本。
书清一色都是由段天罡花钱买给自己的。
他从小白吃白住在别人家就算了,毕竟他可以厚着脸皮搪塞说自己那会儿年龄小,早忘记了;不过,过去的事归过去,如今他既然要离开,又怎么好意思从段天罡手里,卡油似的把书拿走呢?
且不论那些有的没的,对于这些在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精装书,他是真有些舍不得。
沈清砚在心底默默地催眠着自己,再看最后一眼,就再看这些书最后一眼。
就当是做个软弱者的告别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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