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言点头,带着老井他们离开了。
洛望悦倒真没想到慕容言真只把这当做他洛家的家事,这么爽快便离开。他与洛飞星相对无言。这么多年,他确实没有关心过这个亲生儿子,因为洛飞星总是什么都做得很好。不像流光,他总是那么能惹祸。洛望悦看着洛飞星,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了解过他儿子,在此之前他从未注意到他和他这个儿子之间已经隔了一大片寸草不生的沙漠。
洛望悦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脚,移动了几步,坐到了椅子上,旁边的案几上还摆着那局未下完的棋,“洛飞星,你想怎样?”
洛飞星看了眼那局棋,被它刺痛了,他转开了目光,“爹,你若是想把我赶出洛家,我也能带走洛家的一半家产,你让我经手的东西太多了。”
洛望悦瞪着眼:“混帐!”他叹气,今天一夜便让他老了十几年,可惜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恨不得拍死他,也还是不能真的拍死他。洛望悦收敛了一切表情,“你或许是适合当洛家家主吧,你爷爷一直说我不够狠,他若是能活到现在,大约对你赞赏有加。既然你知道了流光的事情,那我就和你再说得详细些吧,以免你日后又招惹这些不该招惹的人,这次算是我们洛家逃过一劫,下一次可就未必有这样的运气。”
洛望悦说了冲天阁的背景,还说了武林盟是不能得罪的,又说起当朝的太子殿下,还有像尊雪雕一样的雪鹰城城主……
洛飞星默默地垂眼听着,难以至信,他和他父亲之间竟然也会有这种貌似气氛祥和的时候。
离开宛城
初夏的宛城,深夜还是有些凉,慕容言依旧裹着他那身黑斗篷,他信步走在洛家的花园中。天上无月,有明亮的星,朦朦微光披洒在花园中的树木和花丛上。石子小径走到底是座怪石嶙峋的假山,正疑虑着无路可前行,绕过一块石头后,路又出现在脚下。穿过假山,有一方盛着星光的水池,水面上浮着大片大片的莲叶,风掠过水面,泛起层层水波,莲叶在水面晃悠着宛若一叶叶扁舟。
少年蜷曲着身体靠在假山下,慕容言也在他身旁的石块上坐下。在夜里,慕容言这一身打扮完全会吓着人的,但少年明显心思不在这里,或许都没注意身旁又坐下了一个人。
慕容言把斗篷兜帽拉了下来,夜色中他的脸色苍白,但看上去比白日里好上许多。“洛流光,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洛流光肩膀颤抖,伏在膝上的脸抬起,有湿润的泪痕,他看了慕容言片刻,才从他身上的黑衣辨认出他是谁,“去哪里?”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
“长天峰。”慕容言道,“我送你去长天峰,那里风景很漂亮,那里的人也很好。”
洛流光露出个嘲讽的笑容,这样的表情想必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就算我是……就算是我这种身份的人,他们也不会嫌弃?”
慕容言道:“对。”
洛流光也不知道信不信,他怔怔地发着呆,“……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倒霉,连自己哥哥都想杀我的?”他似乎忘了洛飞星现在不是他的亲生哥哥了。
“有。”慕容言想了想,“我在比你小一些的时候,有一次我的朋友,我和他在一起也生活了很多年,像你和你哥哥一样,后来……”慕容言后悔因为想安慰这个少年,就拿自己的事来做示范,这本也不同,何况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洛流光被引起了几分好奇:“后来他想杀了你?为什么?”
慕容言想了想道:“应该是他觉得我对他太不好了。”
洛流光叹气,像模像样地拍了拍慕容言的肩膀,“你别难过。”但仍止不信好奇,“后来他怎样了?”
慕容言道:“过得很好,比我在时得好。”
洛流光勉强地笑了:“你还是想劝我和你一起走是吧。我不在,我哥也会过得更好。不过你没想过要报仇?”就算脸上还能带笑,心底却仍是一片阴霾。
慕容言道:“没必要。我有很多更想做事情可以做。”
洛流光呆呆地想了一会:“我好像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好吧,我跟你去长天峰。”
“那走吧,你得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们就出发。”慕容言伸手拉洛流光起来。
回去后慕容言把洛流光交给了贺峻,让他们一起住,洛流光嘟囔道:“什么啊,我又不会跑……”贺峻笑着把少年拖进了房间,慕容言帮他们把门关上。
杜白坐在院子一角的石凳上,他这一夜都在跟着洛流光,看那个孩子被慕容言带回来了,他才放心。
慕容言也在杜白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前辈,你早点休息吧。”
杜白道:“殿下也来了?”
慕容言皱眉:“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杜白笑了,灰白的胡须也在颤动,“洛家在西北一带的势力不小,消息足够灵通,不过他们只知道有贵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到是太子殿下亲临。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冲天阁开始不安分?朝中开始风起云涌?还有其它什么原由?”
慕容言道:“或许是所有的原因都加上一块,才会变成如今的场面。”
杜白道:“我也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了,一把老骨头都懒了。”
慕容言笑道:“往后你们会住在长天峰,会再过上几十年安稳日子。”
杜白惊讶道:“你真要送洛流光去长天峰?”
慕容言道:“在这些事完了之后。”
杜白点头朗声笑道:“好啊,长天峰好。人间有仙境,世外长天峰。”他笑了一阵后又道,“太子殿下向来宽厚,想必也会同意?当年他便能容得下冲天阁的留光和白引渡,现下自然也容得下洛家的洛流光和杜白。”
慕容言道:“自然。”
杜白笑道:“我老了,明天要赶路,我也早点歇息去。”他背着手,悠哉地进了偏房,吱呀一声开门进了房间。
又有人进了院子,是洛望悦身边的随从,他恭敬地道:“慕容府主,我家老爷,想请您一叙,现下您可方便?”
慕容言道:“好,请带路。”
那随从提了个明晃晃的灯笼在前头引路,仍是把慕容言引回了洛望悦的书房,洛望悦在门外等他们,洛飞星也在。
进了房间,慕容言和洛望悦分头坐下,有人进来给他们端上热茶,他们中间的案几上,仍摆着他们先前下的那局棋。
洛望悦道:“慕容府主,流光现在怎样?”
慕容言道:“无事。他决定随我走,我会送他去长天峰。”
洛望悦一怔,半晌方道:“也好……也好。长天峰很好。”
站在洛望悦身后的洛飞星道:“这么简单?你们没想利用他做什么?”
慕容言道:“你有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些话?”
洛飞星气得脸铁青,眼睛不加掩饰的狠狠瞪住裹在黑斗篷里的慕容言。
慕容言又问道:“洛前辈,先前的那两个贼人现在怎样?”
洛望悦脸色发白:“就是想和你说一下这件事的,那两人居然趁人不备自尽了。”
自尽?谁知道。那恰好是能证明洛飞星与冲天阁勾结的唯一证据。
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慕容言的声音让冰融化,“无妨,本来也是交与前辈处置的。”
洛望悦只觉着自己老脸发烫,清清喉咙道:“多谢府主美意。”
慕容言淡淡地道:“不必客气。我们明日一早便走。”
次日慕容言他们便带了洛流光一起离开洛家,洛望悦送他们到宛城外,他苦笑着看着洛流光:“你是个好孩子,是爹对不起你。”
洛流光摇头,眼泪差点掉下来,“你对我很好,是我总给你惹麻烦。爹,以后我再回来看你。”
洛望悦也眼眶红了,连声说好。
洛流光瞟着他爹身后,没看到洛飞星,也是,他哥肯定不会来。
洛流光和慕容言一起坐马车,他缩在马车一角靠着车壁,“你说……算了……”
慕容言把眼从书上抬起:“什么?”
洛流光道:“我哥他怎么不来送我?以前他那么讨厌我,都还能对我那么好。现在我又不会和他争家产了,他怎么不来送我?”
慕容言也靠在车壁上:“或许是不好意思见你。再说,他肯定以为你恨死他了,怎么会知道你还想再见他。”
洛流光有些生气拍着自己的大腿,“我是恨他,可是你看他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他至少应该来解释一下……”他把自己打疼了,又皱眉揉着自己的腿。
慕容言道:“他不来解释,是因为他不后悔,或者不想让人知道他后悔,有些人便是如此,咬碎了牙也要和着血往肚里吞。”慕容言这么说只是想安慰一下洛流光,毕竟洛飞星当了他十六年的哥哥。
不久后慕容言便后悔了。因为洛飞星带了十几人骑着马,在前头等着他们。金家的赏兵大会,洛望悦也是要派人去的,最恰当的人选便是洛飞星了。
慕容言倒不是没想到,只是没想到洛飞星会特地等着和他们一起走。
洛飞星温雅有礼地笑道:“慕容府主,我们都要去石堡城,不如同路,也相互有个照应。”
薛莹低语道:“和你一起走才危险呢。”
洛飞星听得清清楚楚,但从他的表情上真的一丝也看不出来。
慕容言也没下马车,只隔着车壁道:“那就一同走吧。”
薛莹有些讥讽地道:“那就烦扰洛大少爷多多照应我们了。”
洛飞星只微微一笑:“薛姑娘客气。”
薛莹白了他一眼,提了缰绳,策马离他远些。
洛流光依然缩在马车一角,他绞拧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惶惑的看着车壁,似乎想透过它看到外面的人。
慕容言有些头疼,他不知要怎么安慰洛流光了。
一连两日,洛流光和洛飞星都没有说话,洛流光基本上都在马车里,无论白天黑夜,偶尔下来透风也垂着头站得离洛飞星很远,洛飞星也没有要靠近的意思,一回到马车上,洛流光就恨得牙痒痒地开始挠车壁,“你说他到底想干嘛?”
慕容言道:“你可以去问他。”
洛流光咬着唇:“不问。”
慕容言道:“那就你想问时再问吧。”
慕容言看书,洛流光发呆。
他们已经走到了广夏河边,晚上留宿在河边不远处的小镇上,准备第二天过河,然后再走几日便能到石堡城。
深夜慕容言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哨声,说它陌生是因为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