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转过头,面黄肌瘦的脸上嵌着两粒浅灰色的葡萄,像是精致的玻璃球,很漂亮,也很突兀。
被吓了一跳,也暂时忘记了心理的慌乱。
“你在做什么?”我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是谁,也不是这是哪里之类的问句。
孩子没有理睬我,径自的转身离开,从小深宫长大,四周奴婢服侍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鸟我帐的人——即便不情愿也维持着表面的殷勤,顿时很生气的拽住他。
“我不让你走,你就敢走么?”稚气而霸道,完全把礼仪之类的东西抛到了一边。
孩子呆呆的望着我一会,被他的表情吓到的我一时间也愣愣的看着他。
“你不让我走?”异常清脆的声音,低低的,不符少年的明朗。
我回过神来,理所当然的说:“我是二王子,你不能违逆我,我不准许你走,你就不可以走。”
得意的看着虽然营养不良单薄瘦小却还是高出我许多的大孩子,少有玩伴的心情一下得到了满足。
现在想想,好幼稚的话语,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就这么简单的勾到了日后的得力干将。记得几年后征讨反对的贵族们时差点被冷箭伤到,就是那个时候被来援的将领溟庆救下。可想而知,我压根就没有将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将领和当年那个面黄肌瘦呆板沉默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一直到战后知道他的名字,我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即便是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他对我效忠的理由,虽然作为臣属对国王效忠是理所当然的,除非他想谋反,不过,做到溟庆这地步,显然已经不单单是君臣的关系了。
愔没有问过,因为他太自信,折服在他裤管下的人也太多,对溟庆,欣赏和喜爱是一回事,但远远没有到达关注的地步。
“溟庆,你那时是怎么想的?”我很想知道。
溟庆没有丝毫犹豫,干脆的回答:“那时,母亲去世,我被赶出门,不知道要去哪里,主上说不准我走,所以我就留了下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浓缩了太多的痛苦,我想起初见时瘦骨嶙峋的孩子,不难猜出大概,溟庆他应该是闵岭某个暴发户的儿子——真正的大家族是不会犯异血的错误,即使意外也会在旁人知晓前消灭一切证据,否则等待他的就是除名和驱逐,而老百姓则是没有这个念想去在意这种问题,能娶到长得看得过去而且勤快温顺的老婆就是件喜事了——母亲在时还能勉强在家里过活,死后就被赶出家门了。
这种事在那些东施效颦的小家族中是时常会发生的事,还有些人在有钱有势后因为这个因由将发妻和混血的孩子赶走。
只是,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就不怎么容易接受了。
“溟庆,那你后来有见过那些人么?”语气中不觉带了丝冰冷的意味。
“回主上,已经死了。”
死了?溟庆下的手么?
“就在属下升任将军后不久,宅里突起大火,一个也没有跑出来。听说是仇家犯案,至今没有捉到凶手。”溟庆的语气稀松平常,没有一点波动。
但是,将近十年,至今,你都知道没有抓到凶手的事,心底还是在意的吧,想到方才睿泱说的话,毕竟是唯一的亲人,即便厌恶甚至深仇大恨形同陌路,到底不是毫无关系的路人。
更何况在这个大陆,家族远比国家重要的多,那是一个人的根。
即便在薄情的皇室,要说到子嗣传承家族大事,那些见到我像见到猫的耗子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族中长辈一个个能直起脖子吐沫星四溅寸步不让。
甚至还发生过私生子杀光所有阻碍的族人只为了将名字记入族谱死后埋入祖坟这样极端的事情,背姓忘祖?那就如同现代的汉奸,别说本国人,就是你投靠的他国也绝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完事了一刀了结还不忘在你尸体上踹几脚吐上几口唾沫星子。
当然,因为各种原因被家族除名的事情还是有的,只是不多,可以说是最严重惩罚了,几乎所有的人在死前最大的希望就是重回本家或者希望自己的后代重新被本家接纳。
扯得远了,总而言之,比起现代人自由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啊断绝父母关系来说,这里人的故土观念深刻的让人难以理解。
说话间,未央殿出现在不远处,几步出了小道就到了,灯火隐绰,人声依稀,让人一瞬间有恍惚人间的感触。
我停下脚步:“溟庆,你有想问的吗?”
没有回头,那一刻,无论溟庆问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跟他相处久了,其实也不如先前认为的严肃,虽然确实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他的基本的情绪还是能感觉的出来,从睿泱的屋里出来我就知道他心底有疑问。
“主上,如果他被主上说动了,主上会如何?”溟庆很干脆的问,他一向不会说谎。
我勾起了唇角,这个人,果然是一级忠犬,没有询问我的意图,也没有问接下来的部署,想达到的目的,或者任何可能的因由。
简单明了的已经发生的不可改变的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这种问题是不会出现在溟庆干练的大脑里,却又是此刻他唯一会问的问题。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我会杀了他。”我说,大步走入灯火光亮中,四周的奴婢侍卫顿时弯腰行礼。
正文 第四十章 简单的真相
“陛下,人已经带来了,只是……”几个侍卫走进来,为首的有些为难的单膝跪地。
我看向他的身后,四个侍卫同样跪地,中间则躺着一个人,不,应该说,是尸体。
我了然的挥挥手,闭上眼睛,靠向后方。
这就是忙活了一个晚上的结果,不得不说这个人的直觉还真不是普通的敏锐,已经步步为营,仔细小心了,却还是被发现,在这之前就悬梁自尽了。
不过,却不见得是个聪明的人,没错,就是那个伺候玺金的老妪。
事实上,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给了我极其深刻的印象,初来乍到的我虽不能说虎躯一震四方来伏,但怎么说也积威犹在,连亲信臣子都躬身侍立不敢多言,一个宫中无权无势的老妪怎有那个胆子劝说我?
当然,也可以说她爱护玺金,怎么说也是亲手带大的,我那时也没有别的想法,我虽有疑义,就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让他继续照顾玺金,就怕那些年幼的女孩子不知冷热,我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陪着孩子,突然调开他身边人,对小孩子的成长也不好,便搁置一旁。
不过,那老妪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总有不济,思想也会比较守旧,便示意让紫箫安排些温柔勤快的女孩一起服侍,也存了适当的时候换下她的想法。
这一点,那老妪也相当清楚,在宫中熬了那么多年,心思早就八巧玲珑了。
也是她急着下手的原因之一吧,而没有下死手,也是七年的朝夕相处的情分了,老人家,总比年轻人更多的心软和念旧。
另一方面,纵观未央殿里里外外,也就只有这个老妪是新近才来的,其他人,近身伺候那可是要查得清清白白的,断没有疏漏的可能,更何况年纪上也对不上号。
而且,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再聪明,你能指望她们有多深沉的城府?
猜测这种东西,要么就没往那方面想过,只要有一点点怀疑,就会止不住的从头到脚都会变得可疑。
我动了那个心思,于是着手调查了这个老妪从进宫后一直到现在的职司,甚至还让人找已经出宫生活人探查——出宫后的人为了防止抖搂宫中的秘闻之类都是不准回老家与亲人团聚的,而是开辟了一个专门的村落安置,严格控制。
一些尘封在记忆中的琐碎也便慢慢浮现起来,要说那老妪原名是什么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别人都叫她洁娜,或者洁娜嬷嬷,年近50,说起来也跟前王后没有直接的联系,更不是什么野心家的棋子,出身行事相当的单纯,为人谨慎做事认真性情也比较和顺,这也是当初选择照顾玺金的一个因由。
但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据一位老妇回忆,当年前王后刚进宫的时候,是与洁娜还有另外几个宫中老人一起被分配照顾前王后以便主持紫薇殿的大局,以及协助前王后统领后宫,还肩负着教导前王后宫中礼节等重大的事。
那是最得到信赖的一段时间,所以记得相当清楚,前王后尤其喜欢洁娜,认为她沉稳镇定不多口舌,只是在前王后熟悉宫中要务后开始不再重视她们,甚至在后来以不适任为由将们调往其他地方。
风光后的破落自是被很多人排挤不屑,而且年纪也大了,只好选择离开宫廷,安度晚年。只是听说洁娜还是留在宫里,被分配到新进宫的舒妃那处理杂事,舒妃死后又陆陆续续的服侍过几个妃子,都没怎么长久。
那一刻我便确认刺客就是她了,前王后一直无出,对外自是表面上和顺,却并不是善茬,经常迁怒紫薇殿中各众人,为一点小事责打怒骂是常事,关于洁娜的遭遇,我并不以为意。
但她提到了一个人,舒妃。
舒妃是谁?后宫几十嫔妃,潇湘馆美人无数,来来去去的更迭,除了几个比较受宠的几个谁记得住?
但我不能忘,因为,那是我的母亲,舒宁。
对于她的记忆不要说我,就是愔估计也记不得了吧,毕竟她死的时候,愔还不能记事。只是母亲的名字,不管是怎样的小孩都不会轻易忘记吧。
把整个的事件联系起来,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洁娜是深受前王后信任的,被赶出来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为的是让洁娜服侍其他生出王子的妃子,将她们害死。
我一直知道母亲的死与前王后有关,但从没有细想有什么样的关联,或者说到底是怎么死的,而愔显然也没有细查当年的帐,毕竟主谋已经死了,而且按照常理,执行的棋子早被偷偷做掉了,更没有必要了。
凡事都有例外,而这个例外在十年后的今天也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至于玺金,早在前王后寝殿的地下室被找到了,只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而一直没有将其带回来。
所以,我让侍卫活捉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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