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切就好像是理所当然,他一直站在她身边,医院里的人甚至以为他是她的哥哥,都对他说:“请节哀。”他就点点头,淡漠稳静,什么也不答。
一定要等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以后,方悦的尸体才能够被送去火葬场,才能将骨灰择日下葬。那天晚上,童阿狸哪也没去,她就坐在停尸房前的塑料座椅上发呆。那真的是个很恐怖的地方,漆黑昏暗,风声凄凄,走廊里昏黄的灯幽幽地晃,四下又都是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走廊深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楼梯间里偶尔会传来的脚步声。
而乔以梁,就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他们彼此之间只隔着一个空位。漆黑的医院过道里,他根本不理她,只挺直了脊梁阖眼坐在她身侧,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像。
那可能是童阿狸这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刻,但因为有个人陪着她,她突然就觉得安稳。
从始至终,他也不曾怎么看她,他深邃漆黑的眼睛是静默的,像一潭没有波澜的井。他也没有安慰她,没有和她说话,就那么坐着,一直到凌晨童阿狸再也熬不住地靠着墙睡着,他还在那里,昏黄的灯光衬得他清贵非凡,像是,守护神……
后来,当童阿狸再此睁开眼时,走廊里的灯已经灭了,他也已经不在她身边了。而他的出现,就像是,一场踏实的梦。
感受到童阿狸语气里的雀跃,乔以梁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笑,恰到好处却不达眼底。薄唇轻启,他问,重复女孩们争执中那最不起眼的问题,“落入水底会不见天日么?”
说着,他倾下、身就随意坐在了童阿狸身旁,眼眸幽深,扭头,静静地盯着她。
童阿狸也直瞅着他,杏眼微眯,突然就笑了,她的笑很美,很艳,如洛阳花开牡丹倾城。虽然现在年纪还小,虽然还青涩,但她的美丽却毫不逊色,全是含苞待放的艳魄。
“一滴水也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水底自然是可以见着天日的。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想不想见阳光。”童小狐狸话说得很慢,咬文嚼字,声音清晰也悦耳。
说着,她还仰起脸,美丽的杏眼直直对上炫目的日光。她不看乔以梁,却在问他:“你刚刚再哪儿看见我的?”
“篮球场。”听见童阿狸这么问,乔以梁转眸望向她的侧脸,惯常淡薄冰凉的眸子对上她眼角的泪痣,微微一凝。
“你还真是她们嘴里的乔冰山,怪不得你说你认识童志刚。”她说,语气里有些俏皮。
“嗯。”
见他不可置否,童阿狸嘟嘟唇,也随意地点了点头,还在笑,杏眼微眯像一弯明月,她说:“你叫乔以梁?”这口气是肯定的,因为她在警察局就看清他证件上的名字了。说着,童阿狸像在玩似的,又朝乔以梁伸出了手,神态动作都似是邀请。
乔以梁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他的目光落在她细长漂亮的手指上,不伸手,只是问:“什么?”
童阿狸微微一笑,她的声音很轻,很淡,但也郑重,她说:“我听他们称呼你乔冰山,可我就觉得,你和别人说的不一样。”
“哦?”乔以梁的声音醇厚,磁暖得足以融化冰雪。还是淡薄的口气,“怎么不一样了?”
“不晓得。”童阿狸笑眯了眼,语气实诚,又几分试探,“或许,处处就能晓得了。”
这话像个小勾子,乔以梁深邃的目光也在她脸上定了定,起身,已是越过童阿狸,从从容容走开了。
良久,只听童阿狸低低一声叹息,苦着眉眼小声凝喃,“乔以梁,乔冰山?很厉害嘛!卖萌都勾搭不上哎……亏我还以为他对我有意思……”
☆、第8章
回到家,童婆婆早已经上楼去睡了。童家的保姆张阿姨一见童一波搂着红着眼眶的童晴缘进门,也早就急急护崽子似的围过去了。她的眼里自然是看也看不见童阿狸的,直到晓得了惹哭童晴缘的人就是童阿狸,张阿姨才终于将视线对上了童阿狸,瞪着她,眼底嫌恶,模样凶狠,全像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晚饭的时候,童阿狸下楼装水喝,正见着张阿姨笑嘻嘻地从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又摆好了两双碗筷喊童一波和童晴缘吃饭。那时,童阿狸才终于垂下眼,冷艳高傲的表情一僵,甚至羡慕地偷偷多瞅了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一眼,才穿过饭厅,放轻步子上了楼。
童阿狸的书包掉进了湖里,里头的书湿透了自然用不成。所以,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她是两手空空的。
回童家以后,童婆婆让她转学来了三中,三中是全市最好的学校,这里头的学生不过只有三类人,成绩好的,家世好的,钱多的。童阿狸嘛,不知道自己算哪一类,想着她笑了笑,她的笑点真的很低。
第一节课,童阿狸侥幸避过,她不习惯说话,第一天有同学过来和她搭讪,她不怎么搭理。第二天,有同学再来搭讪,她还是不怎么搭理。所以当第三天,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童一波冷着脸来她班里转了一圈以后,就再也没有同学来和她说话了。
当天第二节课的时候,没带书打光棍来上课的童阿狸终于还是被班主任揪住了,或者说是有同学告了她的状,然后,童阿狸遭了罚,被拎去班门口光荣地站墙了。
也就是这时候,童阿狸又瞧见了乔以梁。这一次,他在街的那头,一身合体的JUN装靠在一辆JUN用吉普前,吉普副驾驶的门还是半开着的,但里头没有人。
远远望去,依衬着那一身笔挺的Jun装,童阿狸仍可以看见乔以梁那笔直的腰线,结实的大腿,匀称的小腿。那是只属于男人的刚烈性感,禁欲的,干净的,却又勾人的,精致而厚重的爷们味儿。
突然间,童阿狸就想起了那些瞬间。她失魂落魄地走着,他就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她呆在停尸房外守着,他就坐在她身边。她躲在树丛后头晒太阳,他就近在她不远处。他的身上总有着淡淡的松香味,很清爽,很好闻,她很喜欢。想着,童阿狸怔了怔,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为人知的欲、望,她慌忙吸了吸鼻子,赶紧垂下了眼。
也就是这么一瞬的垂首,她没有看见,靠在吉普旁的乔以梁突然扬起脸来,目光正正好地落在她那头的方向,俊目微眯。
童阿狸的班主任也知道她是有关系才转进来的,J区大院里的孩子,一般人谁得罪得起?更何况她还姓童!童家如今可是主席面前的红人!
所以,她对童阿狸在表面上罚是罚了,但也没有太过。到了下课的时候,班主任点点头就让童阿狸回家去了,她还友好地朝童阿狸笑笑说:“阿狸,你这么乖巧可爱,老师要罚你其实也是怪心疼的。下次一定要记住带书本来上课知道么?”
童阿狸点点头,她不说话,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她乖巧可爱?见鬼了吧……
她又在想,她那些书怕是干了以后也不好用了。或许,她可以回童家吃过饭以后再出去买书?童婆婆每个星期都会给童阿狸一百块钱零用钱。这和童一波他们的待遇相不相同童阿狸不知道。当然,她也不想知道,更不在乎知道。
童阿狸从没想过从童家捞点什么,更何况,她自己有钱,是真的“有钱”。从始至终,童阿狸都死死地把着方悦留下来的钱,即使认祖归宗了,那些钱还是在她手里把着,一分没少。
☆、第9章
三中离J区大院很近,就是用走的,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所以,但凡是大院里的孩子,不论成绩好或是不好,基本上都就近入了三中读高中。所以三中还有一个别名,“高级干、部子、弟学校”。
一到下课时间,少爷小姐们熙熙攘攘成群结队地往大院的方向走,有的骑着昂贵的山地车,还有的,甚至叫家里的司机到校门口来接。
童阿狸她们班,就数童阿狸“两袖清风”,也就数她走得最慢。对于回童家,童阿狸并不积极。
虽然,方悦一心想让她回童家,想让她认祖归宗,名正言顺。但其实,童阿狸对认祖归宗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更没有丝毫的期盼。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好。所以,当一场悲谬的死亡成全了方悦的愿望,童阿狸却并不快乐。她对童家没有向往,在几天以前,那也是和她不相干的地方,她比较喜欢自己的家,哪怕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哪怕她的出生不那么光彩。
方悦的经济条件并不差,方悦的父母薄有田产,只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方悦,小儿子方子琼。后来,两位老人在去世前立下遗嘱,把名下的地皮分别分给了方悦和方子琼。再后来,方悦在自己这块地皮上盖了一个加油站。虽然中间的疏通,加油站的营业手续都是童志刚找关系办下来的。但这年头,车越来越多,汽油越来越贵,方家有地有油,是真的有钱。说白了,童阿狸没了童家最多不是个官二代,但她却是个富二代。
以前,方悦因为童阿狸不能名正言顺姓童而唉声叹气的时候,童阿狸就会说:“妈,你别自责了,你有钱不是么?这都什么年代了 ,现在咱们和童家没牵没扯也过得挺好的。再说了,最起码你女儿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也不会缺钱,也不会饿死不是么?”
童阿狸这句话说得清清淡淡,但较真疼女儿的方悦却上了心。前头咱们也说过,方悦还有一个弟弟叫方子琼,当年方家二老遗产分得还算公平,方悦得了一块地,方子琼得了一块地,方子琼的地虽然比方悦的大了那么一点点,但对于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来说,能如此“公平”已属难得。
但可惜,烂泥巴是永远扶不上墙的!方子琼生性好赌,就在方悦盖了加油站日进斗金的时候,方子琼却因为欠了太多的赌债,把自己那块地给卖了!后来,他是越赌越穷,越赌越死相,真的是散尽家财,好好的大少爷被逼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方子琼就开始骚扰起了方悦她们